夏日似火,韩晚却如置身于三九寒冬,全身刺骨地冷。
尤其是他心里,凉透了。
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和素日里围在身边的那群人,韩晚就止不住地叹气。
“往日都像苍蝇似地围着我,结果我一朝落难,这群人一夜之间都没了踪影。一个个都是些口腹蜜剑的小人,不想竟都如此凉薄。”
在大理寺牢狱里呆了几天,韩晚只觉得,自己的这个跟头,栽得一点都不值。
“说来说去,钱,不是我拿的;货,也是我替别人取的。凭什么事到临头,让我来担这个黑锅?”
韩晚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冤的。
“郭琇要钱,驸马要货。这两个,一个比一个狠,我顾了这个,就顾不上那个。也幸亏两浙富庶,杭州的商户又多,若不然,真不知道要怎样打发这两位。”
韩晚心里想,“细色纲,哼,看着是一块香饽饽,实则是一个最烫手的热炭。谁碰了,谁倒霉。若不是我费尽心思算计着,他们哪里能有这么多的银钱货物可享受?现在好了,眼见要出事,先把我卖了。”
“我且看看,若真的撒手不管,哼,也别怪我不客气。”
韩晚虽委屈,但他明白,自己和郭琇、驸马等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且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忠心不贰。如果驸马、郭琇真的弃自己不顾,他也不会客气,一定要拉着大家一起陪葬。
韩晚此时虽身处风口浪尖,但也是几方势力撕扯的焦点核心,谁都想利用他来反制对方:
驸马恨不能除了他,将自己撇清;
转运使和舒国公等人急于把自己摘干净,更不想留着他;
庞籍和包拯等人,想借市舶司和转运使的事,推行新政;
而白玉堂等商人,则想给他定罪,追回属于自己的公道。
韩晚一脸苦笑,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这么多人惦记着。
因着和白家的案子,他暂时被关在大理寺的监牢里,等待鞫司官的问讯。
所幸,曹茚和大理寺丞交好,上上下下都帮他打点了一番,没有让韩晚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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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晚间,曹茚来看他,也带来了驸马都尉和转运使等人的回话:“白玉堂手里没有你的任何证据,只要管住你的舌头,抵死不认,他们便不能拿你怎么样。”
“既这样,你们打算让我在这里呆多久?”
“三五个月总是要的,韩舶使且不要急,先看一看情形。若是过几月之后风平浪静,驸马都尉自然会想法子把你弄出来。”
“但我听说,驸马他自身难保,他还能顾得上我吗?”
“韩舶使,你别忘了,驸马他毕竟是皇室,你不指望他,难道还指望郭运使他们吗?”
“曹大夫,我已经想清楚了,这年头,谁都靠不住。也罢,你们既说让我在这里住着,我就且先呆一阵。但是曹大夫,咱们毕竟是一条船上的。今天是我,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也许是你,也许是韦按察,也许是郭运使,哼,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韩舶使,你不要胡思乱想,上有皇室,还有这么多人,大家都绑在一起。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罪的,过了这几月,等风头过去了,自然相安无事。这几年来,这种事咱们经历了多少次,哪一次不是这样,拖着拖着,就了无声息了。”
韩晚想了想,除了忍,也确实没有别的法子。
他只好在大理寺监牢里“住”了下来。
韩晚愁眉苦脸地坐在牢里,他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脑子里竟反复都是白玉堂斥骂他的话。
韩晚做的一切,都是驸马都尉钱惟郎、郭琇、曹茚、韦骥等人的授意。
他自己并没贪过一文钱,除了贪慕朱家的财产,逼着儿子娶了朱家的姑娘,顺势敲了一大笔嫁妆之外,他做了十年杭州市舶司主管,一直都是在帮别人捞钱。
他以为,自己这样做,那些人就会保着自己平步青云。
他不知道,他一早就信错了人。
韩晚越想越憋闷,他想喝酒,顺手打开了曹茚给他带来的酒壶,刚倒了一碗,只听不远处有人说道,“我若是你,便不喝,免得当了别人的替死鬼。”
韩晚被吓了一跳,酒差点都洒到身上。
抬头看时,竟是一个高大的男子站在监牢外,手中拎着一柄长剑,身着青衣,一脸威仪地望着自己。
韩晚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苦笑一声,“我早该想到有这一天,也多谢小哥告知。我这条命,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有何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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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男子便是展昭,他趁夜来寻韩晚,并不是怕他被人害死了,而是想亲口问一问当年丁氏发生的事。
“韩舶使错了,你这条命有用得很,越是很多人想你死,你越不能如他们所愿,越是要活着。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搏一搏吗?”
“你认得我?敢问尊驾是哪边的人?御史?使相?还是皇城司?”
“我只是一介布衣,夜访韩舶使是想问六年前的一桩旧事,与白家商队有关。想知道韩舶使当时是派了哪些人押送货物,为何到潜山便遇山贼,杀人夺货。”
“小官人此问,请恕我竟无法回答。这几年,我做过的事太多,桩桩件件虽都在我脑中,但也都无法说得清楚。六年前……”
韩晚又苦笑了一下,“每一天,都有商队、货船从市舶司进进出出,我哪里记得清每一个?”
展昭上前一步,“便是你舍了漕运,改走陆运,而又偏偏被山贼劫了货,连伤了十余条人命的那一次。”
听了展昭的话,韩晚反复想了许久,仍然摇头,
“商队陆运,难免遇上山贼,这是常事,但若是连伤了十几条人命,这种事,莫说是我,连州府官也定会记得。但我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事,怕是小官人记错了,找错了人吧。”
展昭还想再问时,大理寺的缉司官匆匆过来,“缉司快走吧,有人来了,被人瞧见就不好了。”
展昭无奈,只得离开,但又拜托大理寺的缉司官,务必将韩晚盯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