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声更响亮的脆响从隔壁传来。
这次,掉下来的是一个玻璃花瓶。
曲荷循声回头。
而她发间的桂花也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又被风卷起。
飘飘悠悠。
轻轻落在周时安脚边。
他看着脚边那朵小小的桂花,心里刚涌起的悸动,被这碎裂声打断,又沉了下去。
曲荷皱了下眉,看着二楼那扇紧闭的窗,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新邻居有些粗心啊。”
她回头,看见周时安低头看着地出神。
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时安哥,你看什么呢?”
周时安乍地回神。
他抬起头,不自然笑笑,“没,没什么。”
周时安扯开话题,“对了,你要不要和我去陶瓷厂看看?”
“陶瓷厂?”曲荷惊讶,“那不是已经关了好多年了吗?”
渔家渡陶瓷厂是外公一辈子的心血,当时新厂建成搬迁,人员设备都转移过去。这个旧厂原本是要拆掉填平的,是外公拍着桌子才留下。
但外公去世后,旧厂因为无人经营打理,还是落了灰,最后彻底关门。
周时安笑得神秘,“阿荷,你难不成真以为,我这次回国就是帮家里摘那几筐葡萄吧?”
曲荷顺着他的话调侃,“难道不是吗?毕竟在周叔叔眼里,家里那几棵葡萄树,可是比你这个宝贝儿子重要得多。”
说着她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眉眼弯成月牙。
周时安也跟着笑了,但很快正色:“渔家渡这几年发展不错,政府有意推动本地旅游业,陶瓷厂就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名片。”
他目光投向远处,满是怀念。
“渔家渡靠海,这里有泥,有树,有窑。连爷爷把从这里把陶瓷带出去,那我想把更多人带到这里。我这次回来也是和齐墨老师商量过,近几年会把重心放在这里,用另一种方式宣传我们的陶瓷。”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曲荷身上,目光灼热,“阿荷,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我们一起,和小时候一样,一起守着这里。”
曲荷不自觉扣着指甲。
复兴陶瓷厂,传承外公遗志,周时安这番话,打动了她。
可是,她想到了网上那些舆论,虽然已经被压制压下,但人心难测,还有她和庄别宴这段婚姻,也还没有处理干净。
她更怕自己会错意,刚才他这番话似乎不仅仅是事业的邀请,还掺杂着其他她无法回应,也不敢细想的情愫。
那股刚燃起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泼灭了。
“我..”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周时安看出了她的顾忌和犹豫,贴心打断了她。
“这事本来就需要从长计议,不急。”
他笑笑,很好地把失落掩藏起来,“那今天还去陶瓷厂吗?虽然还在翻新,但大概样子已经出来了。”
曲荷心头一暖,那份对故地的怀念还是占据上风,重重点了下头,“去!”
“好!那我们走吧。”周时安也笑了,晃了晃手里两罐桂花酱,“不过我得先回家把连老师的心意放下,可不能摔了。”
“诶呀,刚才应该拿个袋子给你装的,要不还是我来拿?”
周时安侧身避开她伸过来的手,玩笑道,“可别,要让你拿这一路,等回家你阿姨看到了,非得骂我不知好歹,让你干活。”
“嘿嘿...”
说笑声随着脚步渐渐远去,消失在飘满桂花香的院子里。
风又起,卷起地上的桂花。
隔壁二楼的窗户悄悄开了条小缝。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窗户边框,指腹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手腕都在抖。
......
陶瓷厂的变化比曲荷想的要大。
那扇生锈的卷帘门已经拆掉换成了银色的自动升降门。
门口堆着水泥钢筋。
重游故地,那些原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却一幕幕在脑海里回转。
周时安刚到就被工头叫去对接细节,曲荷一个人在里头逛了圈。
她走到了烧窑区,两个电窑孤零零立在角落里,常年不用,窑门上都积了层厚厚的灰。
“阿荷?”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叫唤。
曲荷回头,看到一个头发发白的大叔带着口罩,穿着工装裤站在她后面。
大叔口罩往下一拉,笑出两排大白牙,“记不得我了?你屠叔!小时候带着你烧窑,带你捏土的屠叔。”
“屠叔!”曲荷眼睛一亮,惊讶上前,“您..您怎么在这?”
屠叔摘掉手套,拿起保温水壶喝了口,“是时安,他把我们这群陶瓷厂老伙计都叫来了,还和我们说了政府的规划,说以后让我们来负责烧窑,教游客捏陶。”
“那这为了咱们渔家渡的大好事,大伙儿当然愿意了,再说了,现在年纪大了,找工作也难,时安这孩子也是有心照顾我们这群老骨头啊。”
听着屠叔的话,曲荷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现在社会发展越来越快,这群把大半辈子奉献给陶艺的老工匠,因为周时安的回归和努力,再次回到了这个熟悉的舞台。
他们把大半辈子奉献给了陶瓷,现在,这把窑火又重新点燃了他们希望的火光。
这一刻陶瓷之于他们,远超艺术和商品的范畴,而是精神的寄托,生命的延续,远比任何奖项和荣誉都更有意义。
屠叔喝完水重新戴上手套,继续干活。
“你好多年没回来了,还记得小时候你总是缠着我们几个老师傅,说要学烧窑呢。”
“那得亏您教我啊,不然我哪能有现在的成就。”
“你这姑娘!”屠叔停下动作,手指着她虚点了点,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甜,会哄人开心。”
他说着拿来铁锹,开始铲地上的建筑材料。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屠叔闷闷的声音从口罩地下传出,“这边灰尘大,你快走开,别弄脏衣服。”
“好嘞。”曲荷听话地往另一边绕过去。
看着她小跑离开的身影,屠叔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你这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风风火火的。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为了烧那个小燕子,连着烧了好几个窑,总觉得不满意,说不灵动,不好看,把你外公都给气得够呛,说你这丫头轴得很。”
他铲的是之前留下来的建筑材料,动静很大,噪音几乎盖过了他的话。
曲荷只隐约听到几个词,没听清具体内容,扯着嗓子问了句,“屠叔您刚才说什么?烧什么?”
屠叔听到她的话,停下手上动作。
这时,周时安处理完事情找了过来,远远叫了曲荷一声,朝她挥手。
“屠叔,时安哥在叫我过去,我改天再来找您聊天。”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
“okok,晓得了。”
周时安站在逆光处,看着那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踏着一地金黄朝她小跑而来。
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空气里飘着许多细小尘埃,雾蒙蒙的。
轻盈的步伐,飞扬的发丝。
小时候那个扎着羊角辫,总爱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身影,在这一刻,完美重叠在一起。
仿佛时光倒流。
他一时恍惚。
脚步声越来越近,曲荷气喘吁吁,“怎么了?”
周时安回神,把口罩递过去,“给你这个,厂里灰尘大。”
“就这事?”曲荷接过口罩戴上,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嗯,就这事。走吧,给你好好介绍介绍。”
两人又在厂里边走边看。
周时安和曲荷介绍了初步翻修规划和设想,曲荷也时不时插两句。
两个人聊着天,慢慢走回了曲荷家的巷口。
周时安把她送回家门口,“那明天你还有空吗?我带你去看看新运来的陶土和机器。”
曲荷正准备应下。
隔壁传来“吱呀”声。
铁门被推开。
脚步声渐近。
曲荷和周时安同时回头。
庄别宴从那扇铁门后,慢慢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