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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成风风火火地冲回大理寺,一见裴青云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将方才的见闻添油加醋、唾沫横飞地说了一遍。

尤其是讲到萧煜如何奋不顾身,将唐清羽死死护在身后的细节时,他更是比手画脚、双目放光,极力渲染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说得仿佛自己就在现场亲身经历一般。

裴青云两眼放光,立刻低声嘱咐了赵成一番,然后火速进宫,在皇帝面前参了萧煜一本。

言语间直指睿王与唐清羽关系异常,举止逾矩,有违礼制!

皇帝自然不会轻信,立刻传召萧煜与唐清羽进宫当面对质。

裴青云也唤来赵成作证。甚至找来当时目睹事发经过的三位百姓。

第一人颤声开口:“小的住在王府东街,前日在长街上亲眼看见,一辆马车失控,王爷为救唐小仵作,用自己的后背替他挡了一块飞石。”

第二人道:“小的也看见了,两人靠得很近,眼神相视,神情亲昵,不像是上下属该有的样子。”

第三人接着说:“他们每日同行同出,形影不离,旁人看了,都说他们像夫妻一般。”

唐清羽听到此处,心头一震。

萧煜确实在马车事故中救下她,但这些人所言明显夸大其词,甚至捏造无中生有,歪曲事实,她心中清楚,这几人必定是裴青云买通刻意构陷萧煜的。

裴青云继续进言:“《乾律》明文规定,我大乾子民不得有龙阳之好,违者视为败坏礼法,应处髡刑。王爷虽为亲王,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不严惩,何以整肃朝纲?”

皇帝脸色渐渐阴沉。

萧煜强忍愤怒:“皇兄!臣弟与唐清羽因共查贵妃一案,案情复杂,需多次商议推演,故常有共处。但所有往来皆在公堂、书房,所谈皆为案情,并没有任何逾矩之举。这几人说的,分明是恶意中伤,岂能据此定罪?”

“可你二人密谈时,可有他人在场作证?”

裴青云紧逼不放。

“办案需推演细节,难道每句话都要人旁听?”萧煜冷视对方,“裴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心思不放在查案上,倒盯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简直荒唐。”

裴青云脸色微变:“查案是查案,可王爷行为不检,有辱大乾国体,更有损圣上颜面,这怎么能算是小事呢。”

“皇弟,你是否曾在大街上救过唐砚,还替唐清羽挡了飞石?”

皇帝突然发问,目光直视萧煜。

萧煜怔了怔,一时气诘,竟不知道如何辩驳。

裴青云立即接话:“要查证此事并不难,只要查验王爷后背是否有伤,便可一清二楚。”

萧煜脸色骤变:“放肆!你有什么资格查验本王的身体?”

“够了!”皇帝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目光扫向萧煜,语声冷峻:“睿王,你虽是朕的亲弟,但法度面前,朕不能徇私。来人——”

殿外侍卫闻声上前一步,准备听令。

唐清羽见皇帝即将下令处置,迅速扫了一眼萧煜。他正要开口争辩,她立刻伸手轻按他袖口,动作细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随即,她跨步向前,站到殿中,面向皇帝:“圣上且慢。”

事到如今,再多辩解只会让局势更加复杂。

唐清羽深吸一口气,当着满殿文武、内侍宫人,抬手拔下发间木簪。

乌黑长发如瀑倾泻,垂落腰际。她摘下幞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眉如远山,眸若秋水,唇色淡红,肤如凝脂。

内监倒吸一口冷气,侍卫们纷纷侧目。连皇帝也微微前倾了身子,目光凝在她脸上。

唐双膝跪地,背脊挺直,声音清晰:“民女唐清羽,叩见圣上。”

她未低头,也未回避目光。长发披肩,衣袍未改,却已不再是众人眼中的“仵作小子”。

“因朝廷律令规定,女子不得入牢狱、不得任仵作一职,民女为参与验尸、查明真相,不得已女扮男装。若有欺君之罪,恳请陛下明察:民女所隐瞒的,只是身份;但所坚持的,却是事实真相。”

萧煜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喝道:“唐清羽!你——”

“民女唐清羽,”她已伏跪于御前,声音清越,“恳请圣上降罪。”

双膝落地,背脊却挺得笔直,如雪中青松。如墨长发散落肩背,非但不显狼狈,反倒透出一股不容折辱的清傲。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

裴青云最先反应过来,发出一声讥诮的冷笑:“好一个‘求真’!你女扮男装,欺瞒圣听在前;魅惑亲王,举止失仪在后。如今东窗事发,便想以这般姿态巧言脱罪?莫非还想以美色惑君?!”

他猛地转向皇帝,重重叩首:“陛下!女子不得为仵作,此乃太祖定下的铁律!此女绝非为查案,实为攀附睿王,妄图一步登天!其心可诛!若不严惩,何以正祖制,何以儆效尤?!”

皇帝的目光深沉的落在唐清羽身上,默然不语。

唐清羽却倏然抬头,眸光直刺裴青云:“裴大人!若非你当日罗织罪名,诬陷家父‘篡改尸格,包庇真凶’,害他含冤入狱,民女何须女扮男装,行此下策!今日这一切,根源在谁?!”

裴青云面色瞬间铁青,竟被噎得一时语塞。

殿外忽起长风,卷入殿内,吹得重重帷帘动荡不休。

皇帝终于缓缓抬起手,止住了裴青云即将爆发的滔天怒火。

“她若不为查案,何须隐瞒身份?”

皇帝的声音在殿中沉沉响起。

他凝视着唐清羽,缓缓道:“贵妃一案,事关重大,朕给你一个机会。你可协助睿王肃查此案。若你能查明真凶,朕便特设验尸司,晋你为主事,专司天下刑狱尸骸勘验之职,直隶于朕。届时,你虽在大理寺衙内行事,却不受任何人节制。”

裴青云脸色霎时惨白,急声道:“陛下!此举前所未有啊!她一介白身,更是女子,如此破格,恐引朝野非议!”

“朕要的,是真相。”皇帝打断他的话,“若能破此奇案,就证明她有真才实学,破格提拔又如何?届时,凡死因不明、疑窦丛生之重案,皆由验尸司独立勘验,出具文书,直奏于朕。”

裴青云嘴唇颤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唐清羽深深叩首:“民女定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以报皇恩!”

“好。”皇帝颔首,“朕等着你的结果。”

退殿时,夜风穿廊而过,唐清羽缓步走出承乾宫,只觉肩头担子沉重。

萧煜正静立在宫门石阶之下,宫灯将他身影拉得修长。

见她披散着长发慢慢走来,他上前几步,欲言又止。

“你……”他声音透出少有的温和,“可知接下此案是何等凶险?贵妃之案牵扯甚广,我真怕你卷入其中,遭遇不测。”

唐清羽苦笑一声,打趣道:“有王爷在旁,自然能保我万全。”

萧煜默然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素白玉料,温润生光。

“这根簪子,是母后赠我的遗物。”他轻轻抚过簪身,似是极为珍视,“她平生最喜欢磊落刚正之人,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他把簪子塞进她手里,语气沉肃:“这簪子你拿着。愿它给你胆气,不惧皇亲国戚、刀山火海。替那些再也不能开口的人,查明真相。”

唐清羽指尖一颤,本想推拒,可那玉簪入手温润,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托付,让她的话堵在喉间。她不再犹豫,抬手便将长发尽数挽起,用那支梅簪牢牢固定。

发髻高绾,利落干脆;玉簪斜插,寒梅傲然。

这一刻,那个藏匿于男装之后、隐姓埋名的“唐砚”彻底消散在宫灯影里。

站在这里的,是奉御命、查钦案,即将以女子之身搏一个未来的唐清羽!

她霍然转身,面向那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宫道,目光却亮得灼人,没有丝毫动摇。

贵妃案,不仅是洗刷父亲冤屈的背水一战,更是她为天下无数沉冤亡魂,劈开这漆黑世道的第一刀!

远处阴影下,裴青云负手而立,脸色阴沉。

他死死盯着那道于深宫高墙下显得格外纤细、却又脊梁笔挺的身影,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嗤笑:“呵,一个女人,也敢往这浑水里跳?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你若真瞎猫碰上死耗子,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

他眼中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低声自语:“……那这差事,恐怕就是你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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