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咚咚鼓响彻整个长安,伴着最后一声咚咚鼓响起,东、西两市正式开坊。
长芳斋开在东市。
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槐树旁,春晓将马绳拴好,掀开帘幕的一条缝,“娘子,到了。”
苏靥被突如其来的光束照得眯了眯眼睛,她习惯地用手挡住,方才睁得开眼。
她拿起一旁的帷帽,款款下了马车。
长芳斋门口聚满了人,往前再走一步都困难。
春晓撸着袖子想辟条出路来,却被苏靥拉住了手,轻轻摇了下头。
身旁的娘子见又有人来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也是帷帽遮得严严实实,收回了哭声,问道:“你也是来讨个公道的?”
苏靥看不清对方的容貌,轻声道:“我是来买胭脂水粉的,此处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竟聚了这么多人?”
此话一说,那娘子将对面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帷帽遮挡瞧不见容貌,素锦衣裙绣金披帛,两截皓腕上戴着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通身气度不凡,应也是位家世极好的娘子。
她叹了口气,“你先前有没有来过此处买胭脂?”
苏靥老实回答:“先前未曾来过,不过对长芳斋的盛名早有耳闻,今日得空便想着来看看。”
“幸好你没买!”那娘子气得双手叉腰,“我攒了许久的银钱,只为能买上一盒长芳斋的胭脂,哪知用了之后……”
那娘子掀开帷帽白纱,露出了一张红肿的脸,若是细看,成片的红斑上还有细细密密的小水泡。
说到痛处,那娘子掩面而哭,“我足足花了一两银子啊……那是我没日没夜绣出来的,攒了大半年,这才好不容易……呜呜呜……”
苏靥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几辆马车上,驾马高大,车壁题画,侍从跟随侍婢环绕,看起来,像是官眷乘坐的马车。
身处长芳斋门前,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不绝于耳。
“天杀的掌柜的,卖得什么东西,大家伙看看我这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呜呜呜……我才用了两次,脸便成了如今的模样,我夫君说我貌丑无颜,要与我和离……”
“这狗鼠辈不安好心,你还我的脸来!”
“我还未及笄,若是烂了脸,呜呜呜日后还怎么嫁人啊……”
“今日若是不给我一个公道,我就吊死在这里!”
“对,谁也别想好过!”
……
长芳斋大门紧紧关着,任外面如何叫骂也不开门,娘子们被气急了,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臭鸡蛋烂菜叶碎石头。
砰!
不知是谁先扔了第一下,后面纷纷有人效仿。
春晓护着自家娘子,生怕被她们给挤摔了,两人艰难回到了马车上。
“呼……”
春晓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死我了,那些娘子们力气也太大了!娘子,她们的脸……”
春晓小声道:“那天毛掌柜不是说,只是卖相不好吗,那她们的脸怎么会烂成这样?”
苏靥垂着眸子,“卖相不好分很多种,采摘时的不小心磕碰,遇上大雨缺花少瓣,抑或是……存放许久的枯枝烂叶,陶庆那样贪心的人,忽然换了供货商家,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种?”
春晓咋舌,“这陶庆也太贪心了吧,娘子瞧那些娘子们的脸,指不定得多着急!”
她掀开帘幕瞧了眼外面,“还有更着急的呢。”
比起这些好歹有家人可以依靠的娘子,平康坊的那些靠着相貌和才艺为生的花娘,怕是更着急,脸一日好不了,便一日见不了客,一日见不了客,那鸨母兜里的银子从何而来?
冤有头债有主,那些鸨母们,岂能罢休。
清风徐徐而过,苏靥的眼睛一瞬便红了。
她匆匆放下帘幕,闭上了眸子,“叫人去平康坊,给那些花娘们指一条生路,不要让嬿娘瞧见你。”
这场大戏,她还没想两边皆下场。
随着开市,长芳斋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消息很快,便传回了苏家。
临安苑。
赵老夫人端坐着,面容凝重,眉间皱成了几瓣,庆姑姑几次要来添茶皆被拂开。
秦氏坐在下首侧边,手中握着未看完的账本,案上放着刚端上来的白瓷桃纹茶盏,茶汤清澈,白雾袅袅。
赵老夫人见她这气定神闲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长芳斋门口有人闹事,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让六娘一个小娘子去处理了,若是处理不当,岂不是添乱?”
秦氏将手中账本合上,看向上首,“母亲若是如此担心,当初为何同意陶氏接管长芳斋?”
“管氏病得起不来,让陶氏暂管长芳斋也是她自个儿的主意,我如何能插手?”
秦氏吹了吹茶雾,“那母亲便应做好,长芳斋会有今日这番境地的准备。”
“你!”
赵老夫人侧身,怒声道:“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
秦氏将茶盏放到案上,刚要开口,门外有侍婢禀报:“老夫人,三夫人过来了。”
秦氏将账本递给了身后的秋霞。
赵老夫人坐正,随意摆了摆手。
陶娇娘被侍婢请了进来。
因着今日是去云真观祈福,难得着了一身素色,可惜发饰还是一如既往的金簪玉钗,镶着宝石硕硕,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陶娇娘身姿婀娜行着敛衽礼,“见过母亲,伯嫂。”
赵老夫人沉着一张脸,“你今日去哪了?”
陶娇娘有些不明所以,“母亲,新妇是去云真观为母亲,为苏家祈福了啊,今日未来晨省请安,不是派人来和母亲告假了吗?”
“哼!”
赵老夫人冷声道:“你还有心思去祈福!”
陶娇娘回首看了眼彩绣,见她也是摇头,更糊涂了,连连赔笑:“母亲,新妇此行是为苏家和母亲祈福,可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有脸说!”
赵老夫人瞪着她,“说你没有做生意的脑子你不愿意听,偏要接下长芳斋那摊子事,现在好了,当真闹出事来了,你还有心思往外跑!”
“长芳斋……出了何事?”
陶娇娘看了眼依旧坐在席上品茶的秦氏,心觉被下了面子,她强撑着抹笑,“母亲是不是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