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千含泪点头,她反手握住陈夫人的手,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相信母亲。幸好……幸好今日是纪学士在此,他品性端方,才保住了女儿的清白。若是换了旁人,女儿……女儿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陈夫人闻言,也想起方才换亲的提议,不由问道:“千千,既然你对纪学士评价如此高,为何……为何又不愿意与你妹妹换亲呢?这也是眼下保全你们姐妹二人名声的最好办法了。”
宋千千凄然一笑,摇了摇头。
“母亲,女儿自知从小生长在乡野,言行粗俗,哪里配得上连中三元的纪学士。此前妹妹与纪学士早有婚约,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女儿不想因自己,毁了妹妹的良缘。”她的目光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冷光,“如今,女儿什么也不想,只想安安分分地待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学学规矩,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婚事,女儿不敢奢求。”
这一番话,说得何其卑微,何其懂事。
一个刚刚从那样恶毒的人家好不容易回来的可怜女儿,不求富贵,不求姻缘,只求在父母身边获得片刻安宁。
陈夫人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她将宋千千揽入怀中,不住地安抚:“好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
宋娇娇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女情深的一幕,气得浑身发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骚动。
纪七那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两个女子的哭喊求饶声。
“都给我进去。”
话音刚落,门帘被猛地掀开,纪七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而他的脚下,正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丫鬟。
一人正是宋娇娇的心腹碧月,另一人,赫然便是宋千千院中的听琴。
碧月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而听琴则是满脸劫后余生的惊恐,发髻散乱,衣衫上还沾着泥土,一见到陈夫人,便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凄声哭喊:“夫人救命,夫人救命啊。碧月姐姐她……她方才要杀奴婢灭口。”
宋娇娇看到她们二人,脑中“嗡”地一声,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尽。
“怎么回事?”陈夫人厉声问道。
纪七冷笑一声,抱着剑,慢悠悠地开了口:“回夫人的话,方才属下见这位碧月姑娘行踪鬼祟,便好奇跟了上去。没想到,竟是瞧见一出杀人灭口的好戏。”
“我没有,我没有。”碧月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拼命磕头。
陈夫人看向听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琴满脸泪痕,哭诉道:“回夫人,是……是二小姐让奴婢去给大小姐传信,让、让王公子去大小姐的房里……可奴婢真的不知道还有下药的事啊。方才碧月姐姐找到奴婢,说事情败露,要带奴婢去个安全的地方,谁知她竟将奴婢拖到假山后,要用石头砸死奴婢。若不是这位纪七大哥及时赶到,奴婢……奴婢就没命了。”
“你胡说。”宋娇娇尖叫一声,再也维持不住柔弱的表象,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对陈夫人辩解,“母亲,她是污蔑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定是这个贱婢自己心术不正,恨姐姐把她贬为二等丫鬟,抬一个末等丫鬟为一等,居以她之上,才设计陷害姐姐,如今见事情败露,便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转向碧月,眼神里充满了警告与威胁:“碧月,你说,到底是不是她胡言乱语?”
碧月早已吓破了胆,在宋娇娇那杀人般的目光下,她哆哆嗦嗦地开口:“是……是听琴她胡说。一切……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不关二小姐的事。”
“哦?”
“我没有胡说!我只是一个丫鬟,我怎么敢记恨主子呢?”
听琴拿下头上的金簪道:“这是碧月给我的定金。她说,事成之后,另有大礼。夫人,我错了!我就是一时糊涂啊!”
碧月看如今已经没办法推脱狡辩,在宋娇娇威胁的眼神下,哆哆嗦嗦的开口:“是奴婢见大小姐碍眼,才……才想教训她一下,都是奴婢的错!”
白芷红着眼眶指着碧月问道:“你看我们家大小姐碍眼,给我家小姐下药,想毁了她,还安排个男人在小姐闺房?碧月姐姐,我一直听别的丫鬟说你的性子最是温和,为什么你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一直沉默的纪玄昭,忽然开了口。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冬日湖面上的薄冰。
“你一个丫鬟,与宋大小姐无冤无仇,为何觉得她碍眼?听琴传信,外男入房,再到给你家主子下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人手、需要银钱去打点。你只是个丫鬟,又是如何办到的?你还要杀听琴灭口?你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不疾不徐,却步步紧逼,瞬间将碧月逼得脸色更加惨白。
碧月张口结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白芷身上的宋千千,忽然轻声开了口。她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地传到了碧月的耳中。
“碧月,你是个聪明的丫头,该知道若是定下罪来,你的下场。”
她的声音很轻,像温柔的耳语,内容却满满的警告与循循善诱。
“谋害主子,是死罪。就算母亲念旧情,留你一命,打个半死再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也是常有的事。你死了,或者生不如死,都无所谓。可你的家人呢?你爹娘,你的兄弟姐妹,按律,都要被贬为奴籍,一同发卖。你猜,难道有人会花费大力气吃力不讨好的去保全他们的性命?”
碧月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宋千千。
宋千千对上她的视线,嘴角勾起一抹虚弱而残忍的笑。
“不会的。你难道不知道,死人,才能永远地保守秘密吗?”
这一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家人的牵挂与对宋娇娇狠毒的恐惧,瞬间摧毁了碧月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崩溃了。
她猛地转向宋娇娇,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揭发:“是二小姐,都是二小姐逼我做的。她说大小姐回来会抢走她的一切,她说纪学士早晚会死,让我去买药,安排人手,设计这一切。她说要让大小姐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在侯府立足。都是她,全都是她。”
真相大白于天下。
暖阁内,一片死寂。
宋娇娇瘫跪在地,面如死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宋千千会痛斥她,或是求陈夫人严惩她的时候。
宋千千忽然扶着白芷,强撑着从床榻上坐直身子,伸长手臂够上小几上的青瓷茶杯,朝着宋娇娇的头,狠狠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