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案件发生已经过去太久,证据严重缺失,大大增加了取证难度。
直至三个月后,警方经过长期的线索调查与走访取证,正式由检察机关向季朗提起公诉。
季朗由公安押解至广县看守所,羁押候审。
但押解途中,季朗却故意制造混乱,趁机逃脱。公安迅速做出应对,派出警员进行搜捕。
但季朗有丰富的躲债逃跑经验,而警方人员严重不足,有心无力,一时间竟真的让他逃脱了,迟迟找不到踪迹。
时间匆匆而过,距离季朗逃跑过去了一周。
小河村大队部忽然接到了来自广县的电话。
通知季景亦的广播传遍小河村。
木瑜听到广播,心里有些不安。
她想到了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突然响彻全村的广播,由此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历程。
她不放心,放下农具,和季景亦一起去了大队部。
季景亦将电话打回去后,广县的干部在电话里确认了一遍季景亦的身份信息,随即语气一板一眼,毫无起伏地说:“你父亲的尸体今早在你母亲坟旁被人发现了,麻烦你尽快来广县一趟,处理后事。”
季景亦握紧电话,好半晌没说话。
分明已经听清了,大脑却来不及做出有效举措。
那人死了。
那个让他憎恨了十数年,在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里盘桓多年的人——死了。
季朗的死,就像是他心底一根沉重的刺,突然连着恨,被连根拔出了身体。
可他不觉得解脱,只有一瞬间的空。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季景亦撑着桌子久久没有反应。
恨,从来都不是死亡能够化解的。
他曾无数次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
但当它真的来了,积压了十数年的恨意,并没有化成快意,只是从胸腔里悄无声息地散落,找不到落点。
木瑜从背后抱住他,脑袋贴在他的背上:“你还好吗?”
季景亦身体僵硬了一瞬,散落的情绪顷刻间凝聚成一团,他眼尾微红地转过身,近乎气音地低声说:“不太好,可能需要你安慰一会儿。”
木瑜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指腹带着浅浅温度,想要为他拂去沉霾。
她揉了揉他的脸颊,踮脚吻了上来:“这样可以吗?”
季景亦摇头。
木瑜接着捧住他的脸,啄吻了几下,又问:“现在呢,有好一点吗?”
季景亦还是摇头。
木瑜也不恼,扣住他的后脑,微微用力让他低下头,随后凑上前,在他眼尾轻轻落下一吻:“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不只是我,我父母今后也会是你的父母,季景亦,你是有很多人爱着的,永远是我最最珍贵的小宝藏,所以,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她话音才落,一滴泪从季景亦眼角骤然滑落,顺着脸颊,一路滚到她的手腕。
泪水还带着余温,有些灼热。
季朗就这样死了。
他曾以为只要这个人倒下,就能清扫过往的一切。
事实却是,哪怕季朗死上一千次,母亲也不会复生,过往的一切都不可能逆转。
他的恨就此没了落点,像一场迟迟不能结束的大雪,越下越空。
对母亲的思念却无边无际,沉默地将他整个吞没。
可忽然间,有人在他满是伤痕的心口,轻轻碰了一下。
只这一下——
像点燃了什么,又像掀开了什么。
那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不重,却烫在木瑜心上。
木瑜温柔地一一抚去他的眼泪,将人抱进怀里,柔声说:“没事的,一切都结束了。季景亦,勇敢地朝前走下去吧,属于你的未来正式开始了……”
…
冬月至,田地暂时进入冬歇期。
但农闲人不闲。
村民们在大队部的组织安排下,为来年春耕做准备,把地翻松、清理田埂,晒地杀虫,还有的呢就去打年糕、做糍粑、给年关做储备口粮。
总之,且还有的忙,没有哪一刻是闲得了的。
今年冬天冷,十多年没见过雪花的小河村,竟也陆陆续续下起了小雪。
木瑜见雪一点点下大了,担心季景亦没带伞,淋雪后容易着凉。
估算着快到放学的时间了,拿上雨伞去学校接人。
学校就建在村口,是用几间土屋改造的。
村里学生不多,只有二十一个,从前只有一个老校长教书,只能让所有人挤在一个班里,不管多大年纪全都学一样的知识。
后来有了知青们的加入,有效改善了这一点,按照学生们的年龄大致划分出了三个年龄段,针对性教学。
木瑜来得有点早了,还有一会儿才放学。
但有一个班的学生眼尖地看见她了,趴到窗户边上跟她挥手打招呼:“木瑜姐!你是来接小季老师的吧,小季老师被校长叫去办公室领资料了,你进来坐会儿呗。”
木瑜闻言看向校长办公室,果然看见了站在窗口但背对着她的季景亦,不由得笑了一下。
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纷纷争着吵着喊木瑜进来也给他们上会儿课。
孩子们闹的声音大了,远处的季景亦听见声响,转头看了过来。
看见木瑜的那一刻,季景亦眼眸忽地睁大了些,浅笑着指了指手上的书本,示意她:自己一会儿就过来。
木瑜点点头,身后的小孩们还在闹腾地热情相邀。
盛情难却,木瑜只好收起伞进教室,沿着黑板上遗留的内容,走到教室中间和大家讲起“孟母三迁、岳母刺字”两个成语的典故。
木瑜讲课不会一板一眼地死背教材,运用很多有趣的比喻吸引孩子们的注意,无形之中传递知识和价值观。
孩子们听得入迷,就连门口什么时候站了人都不知道。
木瑜话音落下的一瞬,门口骤然响起捧场的掌声:“说得好!”
木瑜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黑色袄子,戴有眼镜的中年男人正神色狂热地看着木瑜。
木瑜本能地皱了皱眉:“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男人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赶紧从随身携带的黑色挎包里翻找出一封盖有红章的介绍信:
“同志你好!我叫贾炜,是一名电影导演,我正在为即将拍摄的电影挑选演员,我这部电影讲述的就是知青下乡历经磨难成为人民教师的故事。刚才听见这里在讲课,情不自禁就走了过来。同志你别怕,我真不是有意冒犯。”
贾炜眼里有一种欣喜过度的狂热,但并不让人反感。
木瑜仔细看了他递来的介绍信,不放心地问了叮当这人的来历是否可靠。
没想到,贾炜竟然大有来头。
他拍摄的《麦色黄昏》《月光不过江》等作品,简直拿奖到手软,数次被文化部授予全国优秀电影工作者称号,还是电影制片厂功勋导演。
木瑜不由对贾炜肃然起敬,大佬啊!
这时候,校长和季景亦正好忙完了,朝着教室走过来。
“老贾啊,你怎么一声不吭跑这来了,我还奇怪怎么一转头,人就不见了呢。”校长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往里一看,笑着说:“小木,你来了啊。”
校长正想打趣地回头跟季景亦说话,结果就被贾炜一把拖了过去,兴奋大喊:“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校长被他晃得眼镜都滑掉了,扶了扶眼镜茫然地问:“你找的人在哪呢?”
“就是她,就是这位女同志!”贾炜抬手指了过去。
木瑜愣愣眨眼,和走到身旁的季景亦茫然地对视了一眼。
贾炜迫不及待地走上前,从包里找出剧本递给木瑜:“同志,这是我新电影《北风常驻》的剧本,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剧本里坚韧不屈的女教师贺凝。”
不等木瑜有什么反应,贾炜忽然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适合,是非你不可!我看见你的第一秒,就知道这个角色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除了你,没有人能诠释好贺凝。同志,拜托你了,请你务必出演《北风常驻》。”
木瑜满脸茫然地愣愣接过剧本:“我……要拍电影了?”
岂不是说……她要成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