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北风卷地,彤云密布。
城西演武场,却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安谈砚跟海列的约战开始了。
赛道设在城中街巷,从街头到巷尾,直抵终点的城楼。
蛛网般的巷道,遍布障碍。
谁能最快穿过,登上终点的城楼,敲响那面镇军鼓,谁便是胜者。
这考验的,是每个人的武艺、身法和速度。
为防舞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将组成督查会,派出了数十名不起眼的督巡员小兵。
他们跟着参赛者,监视着他们的一切。
江相如不知从哪儿弄来一面铜锣,正扯着嗓子,唾沫横飞。
“各位父老乡亲,叔伯兄弟!都看好了啊!”
他“当”地一声敲响铜锣,引来满场哄笑。
“今日这赛道,九曲十八弯,处处是机关,步步是陷阱!”
“考验的不止是身手,更是脑子!”
“究竟谁能拔得头筹,就看今朝了!”
他眉飞色舞,活像个说书先生,引得城楼下的百姓乐不可支。
城楼上定远王安江晖与几位老将坐在主位,看着他胡闹,也是一脸无奈的笑。
安谈砚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身形挺拔,剑眉星目。
他朝城楼上的父亲微微颔首,随即抽中了代表自己赛道的签。
一名小将高声唱喏。
“督巡员,李山!跟随安小王爷!”
那名叫李山的小兵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大声应道。
“是!”
安谈砚对李山略一点头,没再多言。
随着令旗挥下,他身影如电,瞬间冲入复杂的巷道之中。
翻墙,越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身后的李山,要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
百姓的欢呼声被远远甩在身后。
巷道里,寂静无声。
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与风声。
就在他闪身躲过一处绊马索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
那黑影一闪而过……
安谈砚心中一凛,警惕顿生。
但他身在赛场,规则森严,无法擅自离场。
他只能将此事记下,脚下速度更快了三分,想着尽快结束比赛,再去禀报。
然而,变故突生。
一道凌厉的杀气,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他身后的李山!
“小心!”
安谈砚暴喝一声,猛地回身。
只见一名黑衣人凭空出现,手中短刀直刺李山心口。
这一击,又快又狠,势在必得。
安谈砚来不及多想,挥剑格挡。
“铛!”
金石交击之声,在寂静的巷道里格外刺耳。
黑衣人一击不成,攻势却更加猛烈。
招招致命,却又处处透着诡异。
安谈砚越打越心惊。
这黑衣人的招式……竟与自己的路数有七八分相似!
电光石火间,黑衣人虚晃一招,刀锋一转,朝安谈砚的右肩划来。
安谈砚为护李山,避无可避。
“嗤啦——”
衣衫破裂,一道血口瞬间染红了他的肩头。
而黑衣人借着这一瞬的空隙,一枚毒针已经没入了李山的胸膛。
李山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黑衣人一击得手,毫不恋战,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道深处。
一切发生得太快。
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安谈砚看着倒下的李山,眼中满是怒火。
他迅速蹲下,李山脸色发紫,鼻息极其微弱。
还有一口气!
他心中一动,立刻有了决断。
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
李山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他心知中计,却不能停下。
背后的人,必然还有后招。
安谈砚站起身,看了一眼城楼的方向,眼神冷厉。
他转身,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向终点。
几乎是同一时刻。
城楼观战台上,一名穿着与安谈砚服饰身形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衣人,脸上罩着面具,突然从人群中暴起。
他手中短刀出鞘,直刺定远王安江晖的咽喉!
京都,焦凰阁内。
可竹将买回来的药材交给温弈墨,神色有些无奈。
“郡主,可竹无能,没买到辛夷。”
“我去了好几家药铺都没买到这辛夷,唯一一家玉溪药铺,我明明看到有一柜子辛夷,可那店家去非说不是。”
“我不通药理,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不是,只能回来禀告。”
“我总感觉那玉溪药铺怪怪的,那小二身材魁梧,后颈还有个火焰纹身,分明是个练家子。”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屈居于一家药铺,做个寻常伙计呢?”
温弈墨听着可竹的汇报,心里顿时警觉起来。
她让可竹先下去休息,自己则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张寻常的治风寒的方子。
换上一身月白色的男装,束起长发,又从妆匣中取出一张银色面具,覆于脸上。
她推门而出。
路过焦凰阁时,她顺手去拿了几块新做的糖糕。
咬了一口,甜意在舌尖化开。
甜糯的香气,让她心头多了几分暖意。
焦凰阁的糕点师傅是她重金请来的,手艺绝伦,引得京中老饕日日排队,只为尝一口鲜。
阁里的绣娘们见了她,纷纷含笑行礼。
“凌云公子。”
人人皆知,这是焦凰舍那位神秘的主家,凌云公子。
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这么大的家业。
虽然他脸上都是可怖的疤痕,才以面具示人。
可他谈吐温雅,出手阔绰,竟还有媒婆找上门来,死皮赖脸的想为他说亲。
惹得阁中一众姐妹,笑了好几日。
温弈墨自己,也觉得哭笑不得。
她拿着药单,信步往玉溪药铺的方向走去。
付玉从暗处闪身,想跟上。
“不必跟着。”
温弈墨头也未回。
她的小药库里,药材也该添些了,正好。
玉溪药铺的门脸不大,透着一股药材的苦香。
一个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那人身形精悍,眼神锐利,确实如可竹所说,不像个迎来送往的伙计,倒像个精明的老板。
温弈墨将药单递过去。
“给家人抓的。”
那伙计接过,目光落在“辛夷”二字上时,微微一顿。
他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温弈墨一眼。
“公子,这味药难得,要备一备。”
“您傍晚再来取吧。”
那伙计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这价钱……”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
“您得多备些银子。”
温弈墨的目光,掠过柜台上那架紫檀镶金的药秤,又扫过那半开的药柜。
满满一柜的辛夷,依旧在那里。
她只装作不懂药理,点了点头。
“好。”
“傍晚我来。”
***
“有刺客!”
“保护王爷!”
护卫反应极快,瞬间将安江晖护在身后。
刀光剑影,一片混乱。
刺客身手极好,一击不成,竟在数名护卫的围攻下左冲右突。
一名护卫的刀,划破了刺客的右肩。
刺客闷哼一声,借力后退,竟从怀中掉落一物。
那是一个半旧的香囊。
随即,他撞入惊慌失措的人群,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混乱中,无人看清他的脸。
只记得他右肩受了伤,还有那个掉落在血迹中的香囊。
一名护卫捡起香囊,脸色大变。
“王爷……这……”
安江晖看着那个香囊,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他夫人文烬,亲手为砚儿缝制的香囊。
砚儿几乎日日佩戴,从不离身。
为什么……会在这里?
“咚——!!!”
一声沉闷而有力的鼓响,划破了城楼的混乱。
是终点的战鼓!
有人抵达了!
众人下意识地望去。
只见安谈砚手持鼓槌,站在城楼之上。
他胸口微微起伏,气息略有些不稳,黑色的劲装右肩处,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
他胜了。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欢呼。
是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双惊疑不定的眼睛。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开了口。
“看他的肩膀!”
“那道伤……跟刚才那个刺客的,好像在同一个地方!”
“那个监督他的小兵呢?”
一句句议论,向安谈砚袭来。
正在这时,一名士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嘶哑。
“报——!”
“在……在巷道里发现……发现李山的尸体!”
“他……他被人毒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安谈砚的身上。
他是最后一个和李山在一起的人。
他身上有和刺客同样位置的伤。
刺杀现场,又留下了他从不离身的香囊。
人证,物证,俱在。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众人心中疯狂滋生。
小王爷,通敌?
谋逆?弑父?
安谈砚站在那里,任凭无数道目光将自己凌迟。
他知道,他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所有的证据,都完美地指向他。
此刻任何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缓缓放下鼓槌,一步一步,走到定远王面前。
他没有看那些愤怒或猜忌的脸,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然后,他单膝跪下,声音清晰而坚定。
“父王。”
“此事有诈,儿臣蒙冤。”
“为证清白,也为王府声誉,儿臣……自请入狱,静候调查。”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没有一丝畏惧与闪躲。
安江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看着他肩上刺目的伤口,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
可这天罗地网般的证据,却让他百口莫辩。
身为定远王,他不能徇私。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绝。
“……准。”
“将安谈砚,暂押天牢,彻查此案。”
“任何人,不得探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