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凰阁内,温弈墨指尖轻轻叩这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着眼前那几方绣帕,蝴蝶的翅膀用金线勾勒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离。
这样的绣工,埋没于市井,实在可惜。
但若只是做些寻常的香囊帕子,终究是小打小小闹,赚不得大钱,也打不响焦凰绣阁的名声。
她要的,是让整个京都的贵女,都以能用上焦凰阁的绣品为荣。
而要引得群芳追逐,必先摘下最艳的那一朵。
温弈墨的目光,却已经飘向了窗外,望向了那重重宫阙的方向。
寻常的世家小姐,不足以让焦凰阁一夜成名。
她要钓的,是条大鱼。
温弈舒。
她的这位堂姐,骄纵虚荣,最爱追逐新奇,也最爱攀比。
只要这位皇帝最宠爱的文熙公主,穿上了焦凰阁的衣服,还怕那些趋炎附势的世家小姐不踏破门槛吗?
温弈墨端起手边的清茶,茶水微凉。
她想起温弈舒的喜好。
听戏,品茶。
尤其是玉溪桥边那家“闻音楼”,是她经常去的地方。
她放下茶盏,心中已有了计较。
“付玉。”
“郡主。”
“去取我那匹月华锦来,要霞粉色的。”
温弈墨又道:“再将我们新来的几位绣娘请来,就说,我要请她们做一件新衣。”
绣房内,暖炉烧得正旺。
霞粉色的月华锦在灯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像天边初升的朝霞。
几位新来的绣娘看着这么珍贵的料子,手心都有些冒汗。
“主上,这……”
温弈墨笑了笑,将一张图样铺在桌上。
“我要做一件冬装,样式要新,前所未见。”
她指着图样的一角。
“领口和袖口,要用银线绣上广玉兰的暗纹。”
“不要多,几朵便好,要做出踏雪寻梅,于枝头偶见兰华的意境。”
“做好了,赏银百两。”
绣娘们的眼睛瞬间亮了。
夜深人静。
温弈墨推开书房里的一道暗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密室,没有窗,只有一排排整齐的药架。
空气中满是草药的味道。
她点亮一盏琉璃灯,从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盒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
书页上,画着各种奇花异草,旁边用朱砂小字标注着药性与毒理。
这是她师傅锦晏珍藏的毒经,上次大师兄给她送来的。
暗香的毒,够阴,却不够烈。
可如今京中豺狼环伺,她那些对付江湖草莽的毒,似乎太过温和了。
她需要更烈,更隐蔽,更能一击毙命的东西。
温弈墨取下一只白玉药钵,将几味药草投入其中,缓缓研磨。
药粉细腻,在灯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色。
宫中,澄心湖。
湖心建有一亭,名曰“揽月”。
四面通透,白玉为柱,琉璃为瓦,是冬日赏雪的绝佳去处。
今日,温明谦在此设宴。
雪花簌簌落下,亭外银装素裹,亭内暖炉温酒,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温明谦举起一杯御赐的“梅花酿”。
“张御史。”
监察御史张秉文连忙起身,躬身候命。
“你查办户部贪腐一案,办得很好。”
温明谦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朕,敬你一杯。”
张承德受宠若惊,连忙跪下谢恩。
可亭中众臣,脸色却各异。
兵部侍郎夏钲的眉头微微蹙起。
张秉文为人刚正,两人素来交好。
可这户部尚书,偏偏是太傅林石诣的门下。
皇上此刻的赏赐,不像是恩宠,倒更像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分明是想故意挑起争端,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互相撕咬。
林石诣的脸色果然阴沉下来。
他攥紧了端着酒杯的手。
他抬眼,朝队列中的苏御史递了个眼色。
苏御史年事已高,眼神昏花,正低头研究着自己酒杯里的花纹,好像并没有察觉。
可他身后第二排的沈传师,却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沈传师的心,猛地一跳。
太傅,这是在看我?
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再犹豫,猛地站起身来。
“陛下!”
他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臣有本奏!”
温明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讲。”
沈传师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张御史官职,来路不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张秉文更是猛地回头瞪着他。
沈传师却不看他,只对着皇上,大声禀报。
“先帝在时,张秉文为博刚正之名,竟亲手将自己犯错的独子打断了双腿!”
“他踩着亲儿的骨血,才换来了这监察御史的官位!”
“如此心狠手辣之徒,岂配为我大启监察百官!”
话音落下,揽月亭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秉文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张刚正不阿的脸,此刻血色尽褪,难看到了极点。
那杯御赐的梅花酿,在张秉文手中微微晃荡。
他在发抖。
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
是气的。
那股子怒火,几乎要从他的天灵盖冲出去,将眼前这个叫沈传师的小人烧成灰。
可他不能。
若是洒了这杯御赐的酒,便是大不敬。
他那个不成器的逆子,被祖母太过溺爱,整日无法无天。
仗着他的官声,在外横行霸道。
甚至……甚至污了一个良家女子的清白。
事后,那畜生毫无悔意。
竟还说:“她能给我做个通房,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若不打断他的腿,他迟早会闹出人命,害了更多的人。
那是他为人父的管教,是他对律法的维护。
可到了沈传师的嘴里,竟成了他沽名钓誉,踩着亲儿骨血上位的无耻小人!
何其荒唐!
又何其恶毒!
“咳,咳。”
身侧,传来两声极轻的咳嗽。
是夏钲。
那声音不大,提醒了张秉文。
他猛然回神,瞥见龙椅上,温明谦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君王,在看戏。
而他们,就是戏台上的伶人。
夏钲站了起来,也端起一杯酒。
他没有看沈传师,目光只悠悠地在亭中扫了一圈,语气带着三分讥诮。
“沈少卿,当真是好风骨。”
沈传师闻言一愣。
夏钲故意扬高了声音:“堂堂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的大员,竟也学那言官捕风捉影,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此言一出,亭中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谁人不知,太常寺卿素来不喜宴饮,往日都是少卿陆炎代为出席。
而陆炎昨日因为跟这沈传师喝了一顿酒,就腹泻不止。
这其中的门道,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一眼便看穿了。
这个沈传师,不过是太常寺最末等的太常寺丞,一个区区六品的小官。
连站在这亭中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六品官,竟敢在御前弹劾四品大员,还用那等腌臢的家事做文章。
夏钲这声“沈少卿”,是捧,也是杀。
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此人,是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才钻营到这里的。
众人的嘲笑的声音响起。
可沈传师不在乎。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张秉文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他抬起酒杯,将那杯冷透了的梅花酿一饮而尽,而后缓缓坐下,一言不发。
他知道,夏钲是在为他解围。
那沈传师既是小人,便不能与他做口舌之争,否则只会自降身份。
可沈传师却像一条被激怒的疯狗,今日,他必须在林太傅面前,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猛地转向夏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