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药铺那扇斑驳的木门在温弈墨身后“吱呀”合拢,将满室药香隔绝在内。
伙计方才包好的几味药材还揣在她袖中,清苦气息透过油纸幽幽散发。
唯独少了那味千金难求的辛夷。
巷口北风卷起一阵甜香,栗子在铁锅里滚着糖霜翻炒,热气腾腾。
温弈墨刚停下脚步,便察觉到一道目光。
不远不近,黏在她的身上。
温弈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掏铜钱买了包滚烫的栗子,信步朝玉溪桥的方向走去。
那边是京中有名的富庶之地,高门大户云集,买得起千金难求的辛夷,也算合情合理。
她步履从容地穿过熙攘街市,青石板路上的残雪被踩出细碎声响。
穿过熙攘的人群。
拐进一家人头攒动的绸缎庄。正遇上几位贵妇在挑选岁末衣料,满堂锦绣晃得人眼花。她借着人群遮掩闪身穿过耳门,从后院角门绕到背街。
那道目光已被截断不见了。
她绕了个大圈子,回到玉溪药铺对面的茶楼二楼。
临窗坐下,目光锁定着那扇半旧的木门。
紫砂壶里的水正咕嘟冒泡,她斟茶的手在瞥见药铺动静时微微一顿。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药房的伙计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便关了铺子,裹紧棉袄匆匆离去。
去的方向……
是镇国寺。
“霜月。”
温弈墨轻声唤道。
身后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身影。
“跟上他。”温弈墨指尖摩挲着杯沿,“别惊动寺里香客。”
“是。”
黑影领命而去,窗棂轻轻颤动。
温弈墨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那个小二,绝非寻常伙计。
她捏着冰凉的杯沿,心思百转。
那伙计收钱时指腹的薄茧,包扎药材时异常利落的动作,分明是练过暗器的手。
镇国寺和行踪诡秘的药铺伙计,还有这天价药材……
这些人和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镇国寺这堂堂的皇家寺庙,怎么会跟这样的一个药铺伙计产生关联。
温弈墨缓缓转着空茶杯,任思绪在茶香里沉浮。
这座香火鼎盛的皇家寺庙,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
天牢森然。
潮湿的青苔顺着石壁蔓延,唯一的亮光,来自墙角一豆将熄的烛火。
安谈砚盘膝坐在草堆上,右肩的伤口已经过简单包扎。
铁门之外,定远王安江晖的声音冷硬。
“本王有令,此案查清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说罢,他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安谈砚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苦涩。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再次推开。
安谈砚没有睁眼,只以为是狱卒送饭。
“砚儿。”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安谈砚猛地睁开眼。
烛火摇曳的光影里,他的母亲,定远王妃文烬,正提着一个食盒,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换下了一身华服,只着素色衣裙,发间别着一支再简单不过的玉簪。
“母妃?”
安谈砚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您怎么……”
文烬没有说话,只是走过来,将食盒放在他身边,然后,就那么自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她拿出干净的帕子,轻轻擦拭他额角的汗渍。
“王爷不许人探视,可没说不许人同住。”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砚儿在哪,我便在哪。”
安谈砚看着母亲眼角新增的细纹,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心疼,心中那一丝丝怨怼,瞬间烟消云散。
他像个孩子一样,将头轻轻靠在母亲的肩上。
“母妃,孩儿不孝。”
文烬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母爱是这世上最无声,却也最强大的力量。
它能抚平一切伤痛,也能融化最坚硬的寒冰。
牢门外,跟着王妃一同前来的暖雨,安静地守着。
定远王府,书房。
江相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书房门口,抱着门框,嚎得惊天动地。
“王爷啊!您就让我见见谈砚吧!”
“我们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啊!”
“他蒙此大冤,我……我心痛啊!”
守门的护卫一脸为难。
王爷有令,谁求情都没用。
书房内,安江晖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拿起一卷兵书,又烦躁地放下。
良久,他沉声道:“让他滚进来。”
江相如立刻收了哭声,一溜烟地跑了进去,脸上哪还有半分泪痕。
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前。
“王爷,您就知道我是一片赤胆忠心。”
安江晖瞪了他一眼。
“说正事。”
江相如神色一肃。
“人,已经安置妥当。”
“很好。”
安江晖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下一步,就看鱼儿……会不会上钩了。”
两人交谈之际,谁也没有发现。
书房窗外的一株海棠树后,一道纤细的人影,一闪而过。
那人影悄无声息地退走,一路来到王妃院落的角落。
她正是王妃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青文。
青文的脸上,再没有平日的温顺恭敬,只剩一片冷厉。
安谈砚入狱,是她策划了好久的计策,就为了挑起定远王府内乱的好机会。
但如今安谈砚和定远王这么容易就上了海恒的当。
事情顺利得让她反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此事必定有诈。
但她又不愿意就此放弃这么个好机会。
这个险,她冒不得。
必须找个替死鬼。
海恒。
就是他了。
青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用密信给海恒传了消息。
通往天牢的路上。
江相如吊儿郎当地走着,正好碰上给王妃送饭的暖雨。
“哟,小暖雨。”
他凑上前,笑得像只狐狸。
“给王妃送饭呢?这食盒挺沉吧?要不要爷帮你提提?”
暖雨白了他一眼,抱着食盒侧身躲开。
“不劳江公子费心。”
江相如却不依不饶,绕到她另一边。
“别这么见外嘛。”
“你说你,天天跟着王妃,不累吗?你们京都的姑娘,是不是都这么死心眼啊?”
暖雨的脚步一顿,眼神冷了半分。
“江公子慎言。”
“我家在西北,不是京都人。”
江相如摸了摸鼻子,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就是故意试探。
没想到这丫头还挺机灵。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好玩。
这定远王府,真是越来越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