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弈墨只是静静看着她,不再多说。
那眼神平静,却带着看透一切的怜悯。
温弈舒被看得浑身发毛,再也待不下去。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狼狈地钻进马车。
宫门前重新恢复死寂。
只剩下雨声,和两个少女微弱的呼吸。
一天一夜。
雨停了又下。
宫门始终紧闭。
皇帝的旨意像山一样,重重压在她们身上。
温弈墨终于明白了。
在这皇宫里,没有权力,就什么都不是。
她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她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和从骨血里生出来的,对权力的渴望。
她要站起来。
她要站在最高的地方。
站在可以俯视众生、决定人生死的位置。
只有这样,才能为父亲报仇。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温弈墨抬起头,望向那座高大宫殿的最高处。
她突然很想尝一尝。
尝一尝,那传说中,只有天子才能喝的琼浆玉液,究竟是什么滋味。
雨渐渐小了。
天色灰暗,透过厚厚的云层,洒下灰蒙蒙的光。
温弈墨的膝盖已经不像自己的了。
她试着动一下,钻心的痛就从骨头深处传来。
她看向身边。
夏昭斓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再跪下去,她会死。
乞求,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事情。
温弈墨自嘲地笑了,她的目光掠过紧闭的红色大门,望向高耸入云的角楼。
那里,可能正有一双眼睛,像看蚂蚁一样看着泥水中的她们。
她深深吸一口气,低声叫道,声音沙哑得厉害。
“昭斓。”
“我们走。”
“不求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一点一点试着站起来。
每一个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没有哼一声。
终于,她站直了。
身体摇晃不定,却又挺拔如松。
她弯腰把夏昭斓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
很重。
像山一样重。
温弈墨却感觉不到重量。
只觉得脚下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她一步一步拖着夏昭斓,离开了那座代表皇家威严的宫门。
既然哭求没有用。
那就站起来。
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说话。
用这世上最硬的拳头,粉碎所有伸向她们的黒手。
***
千里之外,官道上尘土飞扬。
四匹快马像离弦的箭,朝京都飞奔。
“我说,你慢点!”
马背上,一个穿着华服的“富家公子”哀叫道。
“我这身新做的蜀锦衣服,快颠成抹布了!”
江相如一边抱怨,一边偷偷看旁边的人。
那人打扮成护卫,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短衣,连肤色都暗了不少。
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依然亮得惊人,江相如几乎认不出这就是的小王爷。
“王爷这易容,真厉害。”江相如连连称奇。
安谈砚没理他,只是握紧缰绳,又让马跑快了一些。
他的眼神始终望着京城方向,充满焦急。
江相如叹了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
“赶路要紧,救人要紧。”
“夏家那丫头,也不知道前世积了什么德,能让你这活阎王千里迢迢跑去救美人。”
安谈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嘶哑:
“她救我一命。”
江相如撇撇嘴,没再多说。
他知道安谈砚这个人恩怨分明。
受人一点恩惠,一定会加倍回报。
伤害他在意的人,也一定会十倍偿还。
与此同时,京城。
雨过天晴,快到中午了。
一队人马大张旗鼓地停在裴尚书府门前。
带头的正是当朝太子温弈修。
他穿着一身明黄色常服,微胖的脸上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倨傲。
当初毒杀御京王的罪,被父皇轻易安在一个死去的皇城使头上。
他这太子之位失而复得,也没让他变得谨慎一些。
“裴惊梧呢?”他皱着眉头问裴府门口的护卫,“还不让他快点出来接驾?”
护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回殿下,我家公子……去了焦凰阁。”
温弈修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周飞渡立刻凑趣,
“这裴惊梧倒是真会享受,焦凰阁现在可是京城第一销金窟。”
另一个人附和:
“是啊!听说那里的‘见雪封’酒,一杯就要一百两银子,普通人连见都见不到呢!”
现在的焦凰阁,早就不是以前的普通酒楼了。
短短时间,已经成为整个京都最顶级的销金窟,也是消息汇集之地。
无论是王孙公子还是世家小姐,都喜欢去那里。
“走。”温弈修一甩马鞭,调转马头。
“去焦凰阁找裴惊梧。”
焦凰阁。
此时二楼雅间靠窗的位置,只坐着一个人。
窗外是长街,街对面是绣楼。
整栋楼的姑娘们,无论是小姐、侍女还是平民姑娘,目光都粘在他身上。
那人身着素朴的青色长袍,身形清瘦挺拔。
面容清俊,眉目疏朗,一双丹凤眼沉静如水,鼻梁挺直,薄唇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骨节分明的手正轻握茶杯,举止间尽显温文尔雅。
这人便是裴惊梧。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儿,就如一幅水墨丹青,温润如玉,雅致天成。
有人说他貌比潘安,有人赞他才高八斗。
只有焦凰阁的姑娘们掩嘴笑,说这都是她们的功劳,硬是把一块木头培养成了翩翩公子。
书苑的夫子们也说,此子才学,真是百年难遇。
他是书苑策论第一名。
也是太子温弈修最喜欢的“朋友”。
裴惊梧对窗外众多的目光好像完全没有察觉。
他的视线落在手里的一卷策论上。
手指修长的手偶尔端起旁边的茶杯,浅啜一口。
茶是普通的雨前龙井,不算名贵。
但他喝得很专注。
就像他做每一件事。
专注,而且有耐心。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
马蹄声、甲胄声,还有太监尖细的通报声,越来越近。
雅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
温弈修大步走进来,他脸上带着一贯的倨傲,但一看到裴惊梧,那份倨傲就淡了些。
“惊梧,本宫就知道你在这儿。”
裴惊梧放下书,站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不见丝毫谄媚,也没有半分失礼。
他稍稍弯腰说:
“殿下。”
温弈修几步走上前,把一个锦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裴惊梧听话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块古朴的砚台,颜色紫中带青,石头摸起来很光滑。
他用手指轻轻擦过砚台表面,说:
“是端溪的紫云砚?”
“你果然识货。”温弈修得意地抬起下巴,“听说你在准备今年的春闱考试,好砚台才配得上你的好文章。”
裴惊梧抬起眼睛。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潭深水。
“殿下费心了。”
他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
他知道温弈修不喜欢那些客套。
温弈修想要的,是知己间的默契。
果然,温弈修很满意,亲切地搂住他的肩膀。
“我们之间,说这些就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