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瓣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他,用着慕朝歌的身体,亲上了用着他自己身体的慕朝歌的嘴?
这算什么?!
自己亲了自己?
这认知过于荒诞,让两人如同被雷劈中一般,维持着摔倒的姿势。
僵在原地,一时之间竟都忘了反应。
忘了推开对方,只剩下四只瞪大的眼睛,充满了同样的震惊。
那话本,早在摔倒时便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地上,书页因撞击而自动合拢。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无比漫长。
两人终于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弹开,各自手脚并用地向后蹭去,拉开距离。
慕朝歌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表情如同见了鬼。
尉迟澈更是脸颊爆红,连耳朵尖都红得滴血,眼神飘忽,根本不敢看对方。
尴尬、羞愤、荒谬、惊悚……种种情绪在空气中激烈碰撞。
最终还是慕朝歌先缓过神来,她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气氛,目光下意识地转向那本掉落的话本,没话找话地试图转移注意力:“咳……这破书……”
她的目光落在合拢的书册封底,那里通常印着作者信息。
只见封底一角,清晰地印着两行小字:
着:紫竹公子
“紫竹公子?”慕朝歌下意识地念了出来,随即一愣。
而一旁的尉迟澈,在听到这个笔名的瞬间,脸上迅速转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
紫竹公子。
大理寺卿郑武当,私下里偷偷用的笔名!
难怪!
搞了半天,竟是身边近臣在偷偷编排自己?
尉迟澈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
……
国子监的公廨里,弥漫着一股沉闷气味。
阳光透过高窗,落在堆满公文典籍的案几上,光柱里尘埃浮动。
姚庆临坐在自己的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正专注地誊录着手中最后几页册子。
他下笔极稳,字迹端正,一如他这个人。片刻后,他轻轻放下笔,将刚刚编订完成的一册书文整理好,起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上官,检讨龚长恭。
“龚大人,这是下官已编校厘正的《礼记述要》下册,请您过目。”姚庆临声音平和,双手将册子递上。
龚长恭正翘着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身边一个侍诏小官奉承他昨日某句“高见”。
听到声音,他眼皮懒懒一掀,目光掠过那本凝聚了姚庆临近一个月心血的册子,鼻子里轻哼一声,随手接过。
他信手翻了两页,便“啪”地一声合上,随手扔在了自己桌案的一角,与几份闲杂文书混在一处。
“嗯,知道了。下去吧。”龚长恭语气懒散,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
那旁边的侍诏瞧了,立刻话锋一转,堆着笑对龚长恭道:“龚大人真是辛劳,编订之事,最终都需您来定夺,实在是能者多劳啊!”
这话说得颠倒黑白,明明具体的工作全是姚庆临做的。
龚长恭却似十分受用,得意地笑了笑,指尖点着那本册子:“哎,为国子监事务,份内之事罢了。姚典薄也就是做些初步整理,功夫到底粗浅,最后不还得我来把关?”
他这话显然是说给正要转身离开的姚庆临听的。
姚庆临脚步顿了顿,并未回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紧了一下,随即继续走向自己的书案。
默默坐下,拿起另一份文书,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他这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反而更加刺痛了龚长恭。
龚长恭出身吏部侍郎府,世家子弟,却科场蹉跎,好不容易靠着父荫得了国子监检讨的职位。
而眼前这个姚庆临,商贾出身,却偏偏是前科状元,凭着真才实学一路考上来的,这简直就像是在时时刻刻扇他龚长恭的耳光!
他见不得姚庆临那副无论怎么被轻慢都依旧保持着清冷的模样,那仿佛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鄙视。
龚长恭使了个眼色,善于察言观色的侍诏立刻心领神会,故意提高了声量笑道:“说起来,姚大人真是好涵养。也是,毕竟曾是状元之才,如今在这国子监里,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想必姚大人是心境超然,不与我等俗人计较这些虚名。”
这话明褒实贬,听起来十分刺耳。
姚庆临依旧沉默,只是翻阅文书的速度慢了一丝。
他的沉默却让龚长恭的邪火愈烧愈旺。
他想要看到的,是姚庆临失态。
龚长恭忽然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姚庆临,本官倒是想起一桩事。听说……你与宫中那位风头正盛的慕妃娘娘,似乎是亲戚?”
姚庆临翻页的手指骤然停住。
龚长恭见他终于有了反应,语气更加轻佻:“哦,瞧本官这记性,说是亲戚,其实早已断了来往,是吧?啧啧,也是,人家现在是天子宠妃,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哪里还记得起昔日那些穷亲戚呢。我说姚大人,你该不会心里还存着些指望,盼着慕妃娘娘念及旧情,提拔你一把吧?”
这话极尽羞辱。
一旁的侍诏脸上虽还强堆着笑,心里已是一咯噔,觉得龚检讨这话说得太过刻薄。
而且妄议宫妃,实非臣子所为,不由得暗自鄙夷。
姚庆临缓缓吸了一口气,仍旧没有回头,声音低沉:“下官与慕妃娘娘并无瓜葛,不敢有此妄念。龚大人多虑了。”
“并无瓜葛?哈哈,说得轻巧!”龚长恭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本官可是听说,慕妃的生母,那位短命的姚氏,是你的亲姐姐吧!”
“轰”的一声,这话如同惊雷,在公廨内炸响。
那侍诏脸色都白了,背后议论妃嫔及其已故生母,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他恨不得立刻缩成一团消失。
姚庆临的后背瞬间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龚长恭却越发兴奋:“本官还听说,你那位好姐姐,当年为了攀附慕尚书的高枝,可是不惜与你们姚家断绝了关系?哼,果然商贾出身,眼界就是不同,只可惜啊,押上了自身,也没换来几年好日子,红颜薄命,啧啧……”
他刻意顿了顿,继续用最侮辱的语调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她一个女子,最终能用那条贱命,为她男人的仕途发挥最后一点价值,也算没白死,是不是?总比毫无价值强些嘛!哈哈哈!”
“龚大人!”姚庆临猛地出声打断,声音微微颤抖,“请您慎言!”
“慎言?本官说错了吗?”龚长恭见他终于失控,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逼近姚庆临。
“本官倒是好奇,当年你姐姐在慕家郁郁寡欢之时,你这做亲弟弟的,又在何处?可是怕得罪了慕家,影响你自己的前程,故而做了缩头乌龟,帮都不肯帮一下你姐姐?依本官看,她那么早撒手人寰,你这好弟弟,至少得负上一半的责任吧!”
姚庆临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微微发抖。
他放在书案下的手,死死攥住了官袍的下摆,指节白得吓人。
龚长恭却还不肯罢休,他压低了声音,却更加阴毒地说道:“不过嘛,这看来倒是你们姚家的老传统了?姐姐走了这条路,如今外甥女又走了这条路,而且看来走得更远更风光?
只可惜啊,今日是宠妃,明日怎么就知道不会被打入冷宫?本官看,她那下场,未必就能比她娘好到哪儿去!说不定啊,还不如……”
“咔嚓!”
一声碎裂声响起。
只见姚庆临手中握着的一支毛笔,笔杆竟被他硬生生捏得裂开!
细小的木刺扎进他的掌心,渗出点点血珠,他却浑然未觉。
旁边的侍诏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他不仅惊恐于龚长恭竟敢如此恶毒地诅咒当今圣上的宠妃,更是被姚庆临那沉默之下宛如火山即将喷发的巨大愤怒所震慑。
龚长恭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公廨里显得格外刺耳和癫狂。
“怎么?姚典薄,被本官说中心事了?哈哈哈哈哈——”
龚长恭那恶毒的笑声在公廨内回荡,刺得人耳朵疼。
他见姚庆临虽大怒,却仍强忍着没有动手,心下更是焦躁。
今日非要逼得这泥塑的状元郎破了金身不可!
于是,他啐了一口,言语越发不堪入耳,将那市井间最腌臜的揣测都加在了姚庆临已故的姐姐身上。
“商户之女,眼界浅薄,攀高枝?哼,谁知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只可惜啊,命比纸薄,福没享几年,倒把一条贱命填了进去,怕是到了下头,也没脸见祖宗吧?姚庆临,你说是不是?你姚家是不是专出这等……”
话音未落,只见姚庆临猛地转过身来,那双眼眸此刻赤红一片,里面翻涌的暴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一直紧握的拳头上,被木刺扎破的地方渗出的血珠,正一滴滴落在地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龚长恭被他的模样惊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但随即涌上的却是更大的兴奋。
来了!他终于要动手了!
姚庆临的手猛地抬起,因愤怒而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看拳头就要落下——
龚长恭心中狂喜,甚至配合地闭上了眼睛,准备结结实实挨上这一下。
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将以下犯上的罪名坐实,彻底把这眼中钉肉中刺赶出国子监!
然而,预想中的拳头并未落到脸上。
电光石火之间——
“嘭!”
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与皮肉碰撞的声音。
龚长恭只觉得一股巨力猛地踹在自己后腰偏下的位置,剧痛瞬间炸开。
他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个被一脚踢飞的破麻袋,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
眼睛还闭着,只觉得天旋地转,“哐当!”“咔嚓!”一阵乱响,他撞翻了姚庆临桌案旁的矮几,上面的茶具、笔洗哗啦啦碎了一地,茶水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最后,脸朝下重重摔在地上,门牙磕在地上,一阵钻心的痛瞬间弥漫开来。
“呃……呜……”龚长恭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捂着脸痛苦地呻吟。
鲜血从指缝里不断渗出,那样子不堪到了极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姚庆临举着的拳头僵在半空,愕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侍诏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公廨门口,逆着光,站着一道明黄的身影。
十二章纹龙袍在光线下泛着威严的光泽,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住部分面容,却遮不住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和滔天怒意。
是陛下!
慕朝歌站在那里,刚刚收回那只穿着龙纹黑缎靴的脚,动作甚至带着点飒爽。
她面沉如水,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像条死狗一样满嘴是血的龚长恭身上。
“皇……皇上万岁!”侍诏第一个反应过来,魂飞魄散地扑通跪倒,头磕得砰砰响。
姚庆临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缓缓放下手,撩起官袍,沉默地跪倒在地。
他看着眼前那双精致的龙靴,方才那毫不留情的一脚,与他认知中的陛下,似乎有些不同。
慕朝歌根本没看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龚长恭身上。
“龚长恭。”
只是念个名字,地上的龚长恭就吓得一个哆嗦,挣扎着想爬起来跪好,却浑身发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反而更加狼狈。
“朕竟不知,”慕朝歌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我国子监检讨,何时成了菜市场?背后妄议妃嫔,诅咒宫眷,辱及大臣已故亲属,字字恶毒,句句诛心!龚长恭,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龚长恭浑身筛糠般抖动,血和口水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落,想要求饶,却因为门牙磕掉,说话漏风,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不敢?”慕朝歌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朕看你敢得很!不仅心思龌龊,言辞恶毒,更是企图构陷同僚!国子监乃教化清贵之地,岂容你这等蛀虫盘踞!”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舅舅姚庆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传朕旨意。龚长恭品行卑劣,构陷同僚,即日起,革去国子监检讨一职,拖出去,掌嘴五十,以儆效尤!让所有人都看看,妄议宫闱,构陷忠良到底是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