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面若冰霜,这一句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
大夫人身体微微颤抖:“你俩都是我的女儿,为何你就容不下她呢?”
“在母亲眼里,错的人竟是我吗?”
李琰冷笑道:“是我让她去茶馆捉奸的吗?她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夫人见她眼神冰冷,知道自己再说也没用,低声道:“我会让燕回去郊外庄子上养病的。”
她的声音变得更低,“过段日子,若她能诚心悔改,再把她接回来。”
李琰毫不意外她这态度,“只要太夫人同意,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大夫人想起婆母凶狠怒骂的模样,低下头不做声了。
李琰又道:“去庄子上住几年也好,那边清静,有助于修身养性——省得她成天发疯。”
大夫人眉间浮现愁苦之色:燕回已经十八岁了,哪还能住几年……几年以后她花期已过,洛京的官宦夫人圈早就忘了她,燕回的婚姻前途算是彻底毁了!
她想起婆母说的:要把燕回嫁给外省商人来换取五千两,心中顿时像油煎似的。
大夫人看着女儿余怒未消的面容,知道再说也无益,只能默默离去。
送她离开后,夜已经深了,李琰却毫无睡意。
今天黄昏时发生的事,也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知道沈燕回早晚会搞事,没想到她会来捉奸,更没想到会撞破了神秘琴师的身份———
他竟然是魏王刘子昭的孪生弟弟,刘子钰。
前世今生,李琰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皇帝也只认魏王这一个手足,并没有提起刘子昭还有个孪生弟弟。
仿佛感受到她的疑问,刘子钰轻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倒是听说过你:你在子昭府上住了一个多月,之前是唐国的暗谍。”
“听说你找到自己亲生父母家了,这也算是喜事一桩。”
李琰发现他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
“恕我失礼,从前不曾听魏王提起过您。”
“我是一个一无所长之人,不值一提,也不愿出现在众人面前。”
刘子钰情绪低落,看向她的目光却是温和:“腿也瘸了,身子骨也不能劳累,就算封了王爵,又能如何呢?”
李琰知道自己很失礼,但还是忍不住问:“到底是谁做的?”
“我和子钊童年遭遇过不幸,被一伙恶徒关在地窖里。里面没吃没喝,只有几十个同样惊慌失措的男童。”
“他们说……你们身边不就是现成的水和肉吗?”
刘子钰轻描淡写地复述这一句,李琰打了个寒颤。
“他的意思是让你们互相残杀、生吃人肉?”
李琰也算见过世面,但没想到会有这样丧心病狂的恶人。
“那些孩童都是他们掳来买来的,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一开始还能互相鼓劲安慰,后来逐渐变得饥渴难耐……”
刘子钰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李琰想起那个画面,感到不寒而栗。
“可是我俩仍然坚持没有吃人肉喝人血。靠着身上里偷偷保存的一点饼和半壶水,我们支撑到了第九日上……”
刘子钰继续讲述道:“虽然我们尽量躲在墙角,但还是被人盯上了——膀大腰圆的几个结成了同伙,将地窖里的所有人都视作猎物。“
“我俩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他们打断了我的腿,挖了一块肉吃下去。”
李琰只觉得一阵恶心冲上喉头,她喝了口水勉强压制住了。
“后来几天他们又到我腿上挖了几块肉,我的腿彻底瘸了,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子昭还活着。”
他轻声苦笑道:“我想反正肉都被挖了一块又一块,这血流出去也是浪费,于是我就把血喂给了子昭,自己也喝了一点。”
“人血的滋味,你喝了一次就忘不了……那样的咸腥。我的血不够的时候我就从死人身上刮取,哄骗着子昭吃下。他也许是怀疑了,也许没有……但我们终究还是活下去了。”
“到第二十九天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再也流不出一滴血……我彻底绝望了,就在这一天,大哥终于辗转找来,他杀了那些看守,打开地窖:里面只剩下几个宛如恶鬼自相残杀的孩子,还有奄奄一息的我俩。”
刘子钰终于平静的讲完了这段陈年往事,李琰一直想干呕,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盏茶。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丧尽天良之事?”
“根据大哥事后追查,是一伙叫做归墟会的邪教。”
刘子钰苦笑道:“当时地窖里有三十多个孩子,最后只活下来三个发疯的和我们两兄弟。从这点上说,我们俩竟然也算是幸运儿。”
“虽说没有天下大统,但当时天子是庄宗吧?在他治下邪教也敢如此猖狂?”
李琰想起大哥李瑞的死,心中也是一阵愤怒。
“他们在城镇之中也不敢公然掠夺孩童,只有少数几个是从穷乡僻壤抢来的,大部分是花钱买下的。”
刘子钰脸上的笑容更加苦涩:“是父亲和继母把我俩卖了八百两。”
仿佛觉得这还不够惊悚,他又添了一句:“一开始是把我们卖南华馆的。”
李琰一听这名字就懂了,才压抑的呕吐感又泛了上来……竟有如此丧心病狂的父亲!
“除了那种脏地方,谁会出八百两买两个孩子呢?还好子昭机智,带着我半途逃走,没想到又被继母截住。后来她就把我们转卖给一个游方道士,我们还以为是做小道童跟着骗钱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邪教。”
“幸好大哥在最后一刻赶来了,幸好,我们俩还活着。”
李琰不敢再听下去:当事人越是这般云淡风轻,她就越能体会到他的惨痛和惨痛。
刘子钰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腿以下的部位纹丝运未动,被宽袍大袖遮掩着的,也不知道是只剩下骨头还是……
“从此以后,我的左腿算是彻底废了,只能坐上这巧匠打制的轮椅。因为饿得过度,我的肠胃也不好,从此就只能长居家中休养。”
李琰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魏王府的书画间里有一柄古琴,从来没什么人用,但一直摆在窗口显眼的位置,那就是你的吧?”
刘子钰笑容更加温柔:“我很少去子昭那里,没想到他却替我留着那琴。”
“他和大哥是大忙人,日理万机的,只有我是闲云野鹤。闲暇时间弹琴谱曲,偶尔来茶馆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