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花凌送崔昭走出卢老夫人的院子,往府门口走。
崔昭一直等着她开口。
直到走出二门,她依旧没说话,面上云淡风轻的,脚步也懒懒散散,仿佛只是单纯为了送他。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九表妹,只是为了还半坛酒的恩情吗?你自小说不喜拘束,怕变成与高门大院里的所有女子一样,被圈在高墙碧瓦里,为着整个家族利益做养料。你讨厌所有人汲汲营营、手段阴私、亲情比不过利益,连性命也随时可舍。什么仁义道理信仰,都不如整个家族繁衍的利益,大过一切,偏偏每个人,还喜欢粉饰这份内里早已腐烂的肮脏,因为家族荣耀,让他们高人一等,出入奴仆簇拥,吃住锦衣玉食,行有车马,宝盖华章。但你如今,为了半坛酒的恩情,留在京城,卷入朝局,与小时候的你,所要追求的,不会背道而驰吗?毕竟,太皇太后也是为着利益。你受她招揽,供她驱使,也是为她谋利。”
虞花凌笑了一下,摇头,“当然不是只为了半坛酒的恩情。”
她停住脚步,看着崔昭,“二表兄,我小时候是见过你,但我们没说几句话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小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是我长兄跟你说的?我只跟他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
“嗯。”崔昭点头,“当年你离家,子瞻与我书信,说起你。说不明白,怎么看起来最娇气的小九妹,突然生出了一身反骨,不得其解。又问我,你说的这些话,到底对不对?你折腾了足足一年,只为逃离家里,让他十分困顿迷茫。”
“那你是如何给他回信的?”虞花凌好奇地问。
崔昭回忆,“那时我初到京城,经由卢大人举荐,族伯托举,谋了个大理寺左评事的空缺,正逢京中出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大理寺少卿楼威的儿子楼峰在品花阁与刑部侍郎贺正的儿子贺秦酒后因一歌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贺秦失手,将楼峰推下了楼,当场毙命。此事轰动了朝野。楼威带着人整理卷宗,到先皇面前告状,要贺秦偿命。陛下头疼,只能将贺秦押入了天牢,贺秦喊冤,说他没有推楼峰,但是很多人都亲眼所见,铁证如山,没有人信他。我却发现,一个给楼峰验尸的仵作,在三日后,突发心疾而死,品花阁里也同时死了一个粗使丫头,故而对这桩案子存了疑,便重新虑了一遍卷宗,细查后,发现,有一处疑点,那粗使丫头,正是在品华楼后厨做工的,她在当日,端了两盅汤,分别送去了两个房间,于是,我请了闻太医,暗中去了天牢,给贺秦看诊,果然在贺秦的血液里,验出了使人致幻癫狂的乌头毒和天仙子。”
虞花凌静静听着。
崔昭继续道:“案件因这一疑点,重新被彻查,原来是有人做局,故而要他们对立,不死不休,也要以此为引,抓他们的错,要他们让出身下的位置,同时也要将他们身后的楼家和贺家踢出京城。而我,虽然得了先皇的夸奖,升了半职,却因坏了背后之人的好事,没多久,便被人也做了局,牵扯进了一桩宫里的淫秽案。”
他似乎不愿回忆,继续道:“先皇大怒,要将我问斩,彼时还是太后的太皇太后出面,押了两名宫妃,一名宿卫统领,一名小太监,一名宫女,揭穿了我是被人下了曼陀罗,昏睡不醒,被人抬去御花园,此为阴谋,才洗脱了我的罪。”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我才后知后觉,是先皇和太后在博弈,是关东张氏与太原王氏在博弈,是各大世家在暗中较量,我不过是因为初入官场,秉持着一颗公正之心,才卷入了这浑水一般的朝局。博陵崔氏在京中势弱,若没有堂妹与荥阳郑氏嫡子自小定有的姻亲相助,若没有清河崔氏族伯略伸援手,我这一条命,便会背负着污名,令家族蒙羞死在这一局上。”
“所以,彼时,子瞻在信中问我,我回他说,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下来,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崔昭看着虞花凌,“九表妹,我不是吓你,是想跟你说,你若做好了决定,便要做好心里准备。世家盘根错节,朝堂官场阴晴雨雪,你一脚踏进来,便很难独善其身。不是一个人,一柄剑,便能护自己性命周全。很多时候,就跟踩在悬崖峭壁上,一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虞花凌点头,“多谢二表兄提点,我知道的。”
崔昭见她全无惧意,心里一叹,继续往前走。
虞花凌继续往外送他,低声问出她的好奇,“二表兄,当年,你入京城,要文采有文采,要容貌有容貌,又是清风朗月的少年世家子,定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吧?太皇太后既然保下了你,又是怎么放过你的?”
崔昭脚步顿住,脸上黑一片,红一片,咬牙,“你好奇这个?你可真是……”
他想说,真是我的好表妹。
虞花凌咳嗽一声,“你的隐疾,要不,改日,我……那个,帮你看看?你知道的,我擅医术,兴许,太医院的闻太医不擅长的,我擅长。”
谁让她有个好师父呢。
崔昭转身就走。
虞花凌:“……”
这的确不是一个自小不太亲,没怎么见过两面的表妹该关心的事儿,但她觉得吧,有什么面子,能比他身为男性的尊严能够娶妻生子更重要?
这人别是失望多了,讳疾忌医。
崔昭走的很快,转眼,就穿过游廊,走没了影,显然,连送也不想让虞花凌送了。
虞花凌也不是非要手痒拉着给人看诊不可,她就是觉得这位二表兄还不错,就冲他昨儿在宫里帮她顺畅地得了圣旨,她以后留在京中,也要常与他走动,兴许,用得到他的地方多了去了。
年纪轻轻的中书侍郎啊。
若是拉到自己这边,用好了,应该十分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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