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城外,明黄伞盖之下。
杨勇端坐于御马之上,金甲在秋阳下熠熠生辉。
他听着城头传来的、那充满不甘与绝望的咆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看透一切的漠然。
“冥顽不灵。” 他薄唇微启,吐出四个冰冷的字眼。
随即,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一直侍立在侧的罗士信,年轻而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皇帝的手势,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目标——洺州南门城墙!装填实心弹!预备——!” 李安冰冷而精准的命令声,如同死神的低语,瞬间传遍炮兵阵地。
早已准备就绪的炮手们,动作整齐划一得如同精密的机器。
沉重的实心铁球被填入炮膛,通条压实,引信被小心地插入火门。
炮口缓缓扬起,带着令人心悸的死亡角度,死死锁定了洺州城那高大却注定无法提供庇护的城墙!
城头上,窦建德依旧保持着挥剑指向城外的姿势,如同一尊凝固的、充满悲愤的雕像。
他身后的宋正本,在看到隋军炮兵阵地上那整齐划一的动作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死人,一股巨大的、无可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大王…小心…” 他嘶哑着想要提醒,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放!!!” 罗士信的令旗,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挥下!
“轰——!!!”
“轰!轰!轰——!!!”
地动山摇!真正的天崩地裂!
七八门火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撕裂苍穹的怒吼。
炮口喷吐出长达数尺的、刺目的橘红色烈焰。
浓烈刺鼻的白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炮兵阵地。
巨大的后坐力让沉重的炮身猛地向后挫动,炮架深陷泥土。
那如同流星坠地般的实心铁球,带着毁灭一切的动能和凄厉的破空尖啸,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狠狠地砸向洺州南门城楼及其两侧的城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城头上,所有夏军士兵脸上的悲壮和同仇敌忾,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黑色的、带着死亡呼啸的“陨石”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天…天雷啊——!!!” 一个士兵发出非人般的凄厉尖叫,手中的长矛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跑啊——!!” 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城头瞬间炸开了锅。
恐慌如同瘟疫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
夏军士兵们丢下武器,在城墙上抱头鼠窜,互相推搡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轰隆——!!!”
第一枚炮弹,如同巨锤砸在蛋壳上,狠狠地命中了南门城楼左侧的城墙垛口。
坚硬的青砖和条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
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豁口。
碎石、砖块、尘土混合着人体的残肢断臂,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数名躲避不及的夏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一片血雾和碎肉。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更多的炮弹如同死神的鼓点,接二连三地砸在城墙上。
“砰!” 一枚炮弹直接命中了南门城楼的飞檐。
精美的木构斗拱如同纸糊般粉碎。
沉重的瓦片、断裂的梁木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砸得下方躲避的士兵头破血流,骨断筋折!
“哗啦啦——!” 另一枚炮弹则重重撞在城墙中段。
一段近丈宽的城墙墙体,如同被巨兽啃噬,轰然向内坍塌。
烟尘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冒着滚滚烟尘的缺口!躲在后面的士兵被活埋者不知凡几。
“啊——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救命啊!娘——!”
“天罚!这是天罚!凡人如何抵挡啊——!”
凄厉的哭喊、绝望的哀嚎、崩溃的尖叫…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死寂和悲壮,汇成了一曲地狱的悲歌。
窦建德首当其冲。
当第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响时,那如同实质般的冲击波和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和耳膜上。
他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袭来,脚下坚固的城砖仿佛变成了汹涌的波涛。
他一个趔趄,手中那柄象征着不屈和挑战的佩剑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脱手飞出,远远地掉落在烟尘弥漫的瓦砾之中。
而他本人,更是被巨大的震动和脚下坍塌的砖石绊倒,如同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的城楼地面上。
沉重的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和玄色的胸甲。
额头上被飞溅的碎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混合着尘土,糊了他半边脸。
剧痛!眩晕!天旋地转!
刚才那冲天而起、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悲愤咆哮,那“决一死战”的孤勇宣言…在这毁天灭地的炮火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冻结!
他蜷缩在冰冷的砖石和血污之中,双手死死抱住剧痛欲裂的头颅,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如同地狱丧钟般的炮声,是城墙在哀鸣中不断坍塌的巨响,是士兵们绝望崩溃的哭喊…眼前是弥漫的硝烟、翻腾的尘土、飞溅的鲜血和残肢断臂…
完了…全完了…
在他的心里…这根本不能算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天罚…
他所有的雄心,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挣扎,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如此…不堪一击。
“大王!大王!” 宋正本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窦建德上方,替他遮挡着不断落下的碎石瓦砾。
这位跟随窦建德多年的谋士此刻也是灰头土脸,官袍破损,脸上带着血痕,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