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安排完,孟姝就跑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裙摆被石缝勾破个小口,线头耷拉着,额角沾着汗珠,语气急得发颤:“曹公子,季将军情况不好!”
“他想撑着看陷阱布置,刚挪身子就咳得厉害,伤口又渗血,手背发凉,刚才已经昏迷了,只能卧床静养,短时间下不了床!”
曹复心口猛地一揪,像被粗绳勒住,抬眼往石屋方向望。
之前见季良脸色稍缓,还以为伤情稳住了,没成想旧伤叠着劳累,竟重到这般地步。
他咬了咬后槽牙,指尖无意识敲着身边的槐木拒马——眼下正是缺人的时候,能扛事的又少了一个。
“远叔呢?能不能来搭把手?”曹复追问,声音里透着急,喉结滚了滚。
“远叔抽不开身!”孟姝用袖子擦汗,嗓子哑得发紧,“石屋那边老人孩子要热粥,桑苗得挪去背风处,还有百姓脚磨破了要包扎。”
“我找他时,他手里还攥着分粥的陶勺,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曹复心里沉得像压了块湿陶瓮,正愁得发慌,就听见李岩的急喊:“曹哥!曹哥!”
李岩跑得踉跄,手里的桑皮纸皱成一团,撞在石墙上才稳住,额角沾着汗泥,说话带喘:“刚核了粮,就算多掺水,也最多撑五天!”
“有妇人要捐孩子的麦饼,可就算这样,也多撑不了半天啊!”
曹复伸手接纸,没接住,纸飘在地上沾了泥,赶紧捡起拍了拍。
指尖蹭过糙拉拉的桑皮纸,心口发紧得像被陶瓮压着——粮食不够,比宋兵的刀戈更戳心窝子。
他抬头扫向空地,百姓们各忙各的:
有人帮老陶搬陶片,手滑掉了一块,赶紧捡起吹了吹泥;
有人蹲在石墙根挖排水沟,指甲缝嵌满泥,蹭得脸都花了还往深里掏;
还有人坐在槐树下削木棍,磨得棍尖发亮,嘴里念叨:“再尖点,戳宋兵!”
每个人脸上挂着疲惫,眼底下青黑,眼神里却半分退意都没有。
“老萧!”曹复喊了一声,嗓子有点哑。
萧山正蹲在地上磨长戈,闻言拎着戈就冲过来,脚底下绊了个趔趄,手撑地蹭满泥:“放心!我带陶瓮呢,有动静一准听见!”
曹复又转向老陶,老陶正蹲在火塘边捡陶片:“用陶片和桑皮浆,在石墙上砌箭窗成不?按工家‘轮人’做辐条的法子,斜着砌——能射箭,还能挡抛石车。”
老陶眼睛“唰”地亮了,拍着大腿站起来,手里的陶刀差点掉地上:“这法子中!按烧陶瓮的弧度砌,箭窗往里收,石头砸不进!我这就找陶片去!”
孟姝忽然轻轻扯了扯曹复的衣角,朝石屋方向指了指:“孩子们醒了吵着要水,我煮了桑芽水。你嗓子干,快喝碗润润。”
曹复跟着她往石屋走,刚进门就闻见桑芽的清苦香。
几个孩子围着陶碗,攥着木棍当“长矛”,见他进来,“唰”地站好,眼睛瞪得溜圆。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着脚递来干硬的麦饼,小手发抖,饼渣掉一地:“小哥哥,给你吃,我真不饿。”
曹复鼻子有点酸,蹲下身时膝盖“咔”地响了声,摸了摸她的头——头发上沾着碎草:“你吃,小哥哥不饿。乖乖待着,等会儿煮稠粟米粥。”
小姑娘似懂非懂点头,捧着饼小口啃,嘴角沾着白花花的饼渣,活像啄米的小麻雀。
从石屋出来,曹复靠在石墙上抬头看——月亮升起来,光透过石缝洒下来,落在人身上凉丝丝的,像披了层薄纱。
“曹哥!快看看!”李岩踉跄着跑过来,裤脚挂着草,举着块沾红泥的陶片,喘得厉害,“暗渠边捡的!泥新鲜,好像刚有人踩过!”
曹复接过陶片,指尖捻了捻红泥——混着粗桑丝,是宋国士卒甲胄的衬布!
心里“咯噔”一下,手攥得陶片硌掌心疼。
“石砚!”曹复喊出声,石砚拎着长戈跑过来,甲胄铜片“哗啦”响,“带弟兄们去暗渠出口!萧山还没回,别出岔子!”
石砚刚跑两步,守陶瓮的士卒突然喊,嗓子都劈了:“曹公子!瓮里有动静!脚步声往暗渠去,冲萧山他们来的!”
曹复心里一紧,拔腿往暗渠跑,脚底下蹭到碎石子差点摔了,后背伤口扯得“嘶”了声,也顾不上——萧山人少,撞上宋兵准吃亏!
刚到暗渠口,就听见打斗声,还有萧山的怒吼:“别跑!吃我一戈!”
曹复拨开枯枝看——月光下,萧山跟三个宋兵缠斗,胳膊添了新伤,血顺着粗布衫淌,长戈却舞得呼呼带风,逼得宋兵后退。
他身后的弟兄也跟俩宋兵打在一处,陶瓮掉地上,滚出去老远。
“上!”曹复低喝一声,石砚带着弟兄们冲出去,长戈横扫缠住宋兵。
曹复捡起陶瓮,手滑了一下赶紧攥紧,往最近的宋兵头上砸——“咚”的一声,那宋兵应声倒地,被石砚一脚踩住。
没一会儿,五个宋兵全被反绑着押回来。
萧山捂着伤口喘粗气,疼得龇牙咧嘴还笑:“哎哟喂,这点伤算啥!当年打铁被火星子烫,比这疼多了!”
曹复帮他包扎,桑皮浆混着麻丝刚缠上,萧山就“哎哟”抽气,曹复赶紧松了松,又缠歪了:“忍着点,紧点才止血。”
看着萧山的硬气劲儿,曹复心里莫名稳了——不管宋兵来多少,粮食够不够,大伙拧成绳就撑得过去。
“曹公子!山那边有火光!好多团!”守入口的老鲁突然喊,声音变调。
曹复抬头看——点点火光像疯扑的萤火虫,往鹅山堡凑,越来越亮,是宋兵大部队来了!
曹复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嗓子发哑:“都支棱起来!箭窗砌完没?弩箭备好!”
“不管来多少人,守住鹅山堡,守住百姓!”
石砚握紧长戈,戈头泛冷光:“放心!有咱在,宋兵别想踏进来!”
百姓们也站起来,举着木棍、攥着陶片,手在抖,眼神却狠:“拼了!这是咱的家!”
山那边的火光越聚越多,像翻涌的火海压过来,马蹄声“咚咚”敲心口,甲胄碰撞声震得石墙土渣往下掉。
曹复扶着石墙站起,后背伤口被冷汗浸得发黏,每喘口气都扯得疼,跟吞了碎陶片似的。
“箭窗砌完了?”他问老陶,老陶正蹲在墙根粘最后一块陶片,指尖沾着桑皮浆,脸跟花脸猫似的。
“完了!”老陶拍着手,指了指箭窗,“按你说的砌,石头砸不进,箭能斜着射,射程还远两步!”
火光越来越近,宋兵的呐喊声隐约传来,混着冲车轱辘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曹复攥紧腰间的工械仪,玄铁的凉意透过粗布传来,像先辈在无声鼓劲。
他回头望了眼石屋,孩子们的嬉闹声早已停下,只听见妇人轻声的安抚。
这乱世里的一点安稳,就是他们拼了命也要守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