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的爬行。卧室地板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她蜷缩在门沿下的阴影里,脸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颤抖着。
先祖林守拙那冰冷绝望的文字,如同无数根冰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理智。老宅巨大的阴影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沉沉的压在头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朽铁锈和朽木霉烂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浓稠的黑暗似乎被稀释了一点点,透出凌晨特有的灰蓝色。就在这黎明前最寂静的时刻,庭院里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引擎低吼声。
回来了!
江婉的心脏一缩,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顾不得拍掉身上的灰尘,她飞快的掀开被子躺进去,拉高被角,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闭上眼睛,竭力调整着过于急促的呼吸,伪装出沉睡的姿态。指尖却死死攥着被沿,用力到指节微微泛白。
沉重的宅门被推开,发出悠长而喑哑的“吱呀”声。一股裹挟着凌晨刺骨的寒风涌了进来,瞬间驱散了屋内沉闷的空气。紧随其后的,是那熟悉的脚步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重、更加拖沓,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迟缓而滞涩的回响。
脚步声穿过幽深的回廊,停在卧室门口。门把手被轻轻拧动。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多种气味的寒流瞬间涌入卧室!
首先是冰冷且带着浓重水汽的夜露气息,仿佛刚从深秋的河滩或泥泞的荒地归来。紧接着,是更加清晰的泥土的腥气,带着一种河底淤泥特有的沉闷味道。而压过这一切的,是一种江婉已经无比熟悉的腥臊气味!这气味冰冷、粘腻、充满了死亡和绝望的意味。
林见深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被走廊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疲惫的轮廓。他没有立刻进来,似乎是靠在门框上缓了口气。随即,他才迈步走进卧室,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最后一丝光线和气息。
黑暗重新笼罩。
江婉能感觉到他沉重的脚步挪到衣帽架前。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起,他似乎在脱掉外套。那股混合着泥土和朽木腐败的气息更加清晰的弥漫开来。她甚至能想象出那件外套上沾满了夜露、泥点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污秽。
“婉婉?”林见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感,“吵醒你了?”
江婉这才装作被惊醒,带着睡意的鼻音“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借着窗帘缝隙透入的微弱光线,她终于看清了丈夫此刻的模样。
他站在离床几步远的阴影里,只穿着贴身的衬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惨白,如同失血过多一般。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阴影,深深陷入眼窝之中,那双总是深邃沉静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而空洞,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松懈和茫然。他的嘴唇干裂,微微抿着,下颌线紧绷,似乎在强忍着某种巨大的不适。
“你……你怎么了?”江婉撑起身体,声音带着惊惶和关切,目光充满担忧的看着他惨白的脸庞和疲惫到极点的神情,“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林见深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嘴角动了动,却只牵起一个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疲惫的摇了摇头,动作迟缓得像个迟暮老人。
“没事……”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就是……店里收了一件特别棘手的旧东西,来源很诡异,怨气……纠缠得厉害。”他再次用了“怨气”这个模糊却指向性极强的词,“处理起来……消耗大了些。”他顿了顿,似乎连解释都觉得费力,“别担心,已经……封住了。”
封住了?江婉的心猛的一沉。是那把桃木梳吗?那个在干涸浴缸里溺死了张建军的诡异物品?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封住”它?仅仅是“消耗大了些”吗?看着他几乎站立不稳的虚脱模样,让江婉一阵心疼。
“真的没事?我去给你倒杯热水……”江婉掀开被子下床,想靠近他。
“不用!”林见深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仿佛江婉的靠近会带来某种不可预知的危险。
“我……我去冲个澡,身上脏。”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的疲惫和一丝……刻意的疏离。
他不再看江婉,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卧室内的浴室。很快,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江婉站在原地,借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灰白天光,她看到外套的下摆和袖口果然沾着几处深色的、像是干涸泥浆的污渍。而最让她心脏骤停的是,外套右侧口袋的边缘一小块材质露了出来!
那不是布料的质地!也不是皮革!
那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黑色材料!在微弱的光线下,它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纯黑,边缘裁剪得并不规整,质地看起来异常坚韧,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质感。
它像是一块被强行撕扯下来某种巨大生物冰冷干燥的皮肤碎片,又像是某种特制的容器一角!仅仅是看着那露出的一个小角,一股强烈的排斥感涌了上来!
这就是他用来“封住”那“怨凶”的东西吗?林家先祖手札里提到的“以器为牢”的“器”?那特制的容器?
水声停了。浴室门打开,一股带着沐浴露清新味道的水汽涌出,暂时冲淡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林见深走了出来,换上了干净的睡衣。脸上洗去了尘土,却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苍白,眼下的青影反而在干净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角,水滴沿着下颌线滑落,更添加了几分憔悴。
他看也没看衣帽架上的外套,仿佛那件沾满污秽和秘密的外衣根本不存在般。径直走向床边,动作带着一种虚浮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身体陷入柔软的床垫,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快睡吧,在过会天就快亮了。”他背对着江婉,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睡意,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昏睡。
江婉站在原地,目光从衣帽架上那块诡异的黑色材料,缓缓移到床上那个显得异常单薄的背影上。
江婉缓缓躺回床上,背对着那个同样冰冷的背影。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空气,也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秘密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