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大明宫紫宸殿偏室。
秦昭的指尖划过鎏金灯柱上细微的刮痕,鉴妖瞳在黑暗中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刮痕中残留的银丝像活物般蠕动,与三日前在西市妖兵体内发现的如出一辙。他的目光顺着刮痕延伸,最终停在偏室角落的一面铜镜上——那是整座宫殿唯一没有积灰的物件。
\"第三处。\"老七的铁拐抵住织金地毯,独眼警惕地扫视四周,\"韦后这月换了三次寝殿,每处都放着这种镜子。\"
绯烟蜷缩在窗棂阴影处,三条新生尾巴上的青霜剑碎片微微震颤。她的金瞳紧盯着铜镜边缘的纹饰——九只形态各异的狐狸组成连环,每只狐狸的眼睛都用红宝石镶嵌。
\"不是普通镜子。\"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我能闻到...轩辕坟泥土的味道...\"
秦昭的断刃无声出鞘。鉴妖瞳中,铜镜表面覆盖着一层肉眼看不见的薄膜,随着他们的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某种生物的腹腔内壁。更诡异的是,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三人的倒影,而是一团模糊的银光。
老七突然按住秦昭的手腕,独眼中闪过一丝惊惧:\"等等...你听...\"
极细微的滴水声从镜后传来。秦昭俯身看去,只见镜架底部连接着一条近乎透明的玉管,管内流动着银色液体,一直延伸到地板下的暗格中。他的鉴妖瞳顺着玉管追踪,看见液体最终汇入一个鎏金葫芦——正是太医每日进献给中宗的\"长生丹\"容器!
\"难怪陛下近日...\"老七的话戛然而止。
铜镜表面突然泛起涟漪。镜中的银光凝聚成一只纤纤玉手,指甲上涂着凤仙花汁。那只手轻轻敲击镜面,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仿佛在邀请他们进入。
秦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认得这只手——七年前那个雪夜,就是这只手将襁褓中的绯烟放在秦府门前。当时指甲上染的,正是同样的凤仙花汁。
\"退后!\"他的青霜剑突然自行出鞘三寸,寒气在地毯上凝出霜花。
镜中手停顿片刻,突然五指张开。红宝石狐眼同时亮起,整个偏室被血色笼罩。绯烟发出一声痛呼,三条尾巴上的剑碎片迸发蓝光与之对抗。老七的铁拐重重砸向镜面,却在接触前被无形屏障弹开,整个人撞在朱漆柱上。
秦昭的鉴妖瞳刺痛到流血。他看见镜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女性面孔——既像韦后又不太像,眉目间竟与绯烟有三分相似。那张嘴缓缓开合,吐出的却不是人声,而是无数银丝组成的细语,直接钻入三人的耳膜:
\"明远...你终于来了...\"
秦昭如遭雷击。\"明远\"是他的表字,除了去世的父亲,世上不该有人知道。
银丝细语继续蠕动:\"看看镜子里...看看你母亲真正的...\"
青霜剑突然爆发出刺目寒光,将银丝细语斩断。秦昭趁机一剑刺向铜镜,剑尖触及镜面的瞬间,整座偏室剧烈震动。镜中传来凄厉的狐啸,九颗红宝石同时炸裂,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一个复杂的妖文符咒。
\"是召唤阵!\"绯烟尖叫着扑向秦昭,\"大人快走!\"
已经迟了。铜镜表面的薄膜突然破裂,滔天银焰喷涌而出。秦昭将绯烟推向老七,自己却被银焰吞没。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镜中走出一个身着皇后礼服的身影——颈后飘荡着三根雪白的狐毛。
黑暗。
带着檀香味的黑暗。
秦昭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座陌生府邸的中庭。夜色如墨,细雪纷飞。他的鉴妖瞳自动运转,看清了屋檐下悬挂的白灯笼——上面写着\"秦\"字。
\"这是...七年前的秦府?\"
一阵婴儿啼哭从厢房传来。秦昭不由自主地迈步走去,穿过回廊时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立在庭中——父亲秦岳手持血刃,刀尖滴落的不是血而是银丝。
厢房门吱呀开启。一个华服妇人怀抱襁褓走出,凤仙花染红的指甲轻轻拂过婴儿眉心。秦昭的呼吸停滞——那婴儿长着狐耳!
\"妹妹,到此为止吧。\"秦岳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把昭儿还给我。\"
华服妇人轻笑,声音与镜中如出一辙:\"大哥好狠的心,用亲外甥女的命炼斩妖刀...\"她突然扯开襁褓,露出婴儿胸口狰狞的伤口,\"现在又要用亲儿子的血饲刀?\"
秦昭如坠冰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有一道自幼就有的伤疤。父亲曾说,是幼时被妖物所伤。
庭中景象突然扭曲。秦岳的刀刺入华服妇人胸口,她却笑得愈发娇艳。鲜血喷溅在襁褓上,婴儿的哭声变成了狐啸。妇人身体开始融化,露出里面银光闪闪的狐形本体。
\"记住,明远...\"华服妇人的声音逐渐远去,\"你体内流着的...从来就不是纯粹的人血...\"
幻象轰然破碎。
秦昭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跪在偏室中央,双手死死掐着铜镜边缘。镜面已经布满裂纹,映出他血流满面的狰狞面容——右眼完全变成了妖异的竖瞳!
\"大人!\"绯烟的呼喊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快松手!\"
秦昭的右臂突然不受控制地膨胀,衣袖被撑裂,露出下面覆盖银色绒毛的皮肤。指甲延长成利爪,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爆响。更可怕的是,祖传血刃正在疯狂震颤,刀柄生出倒刺扎入他的掌心,贪婪地吮吸着妖化的血液。
\"血刃认主了...\"老七拖着受伤的腿往后挪,\"它终于承认你是秦家血脉...\"
铜镜中的银焰再次升腾,这次凝聚成九条狐尾虚影。秦昭的妖化右臂自主挥动,血刃斩出三道猩红刀气,将狐尾虚影拦腰斩断。断裂的狐尾化作银针暴雨,秦昭左支右绌间,三根银针已刺入他的颈侧。
世界顿时天旋地转。秦昭看见偏室门被撞开,十二名金吾卫冲了进来。他们的眼白已经完全变成银色,嘴角咧到耳根,腰间的鎏金香囊喷出黑雾。
\"杀...\"秦昭的喉咙里挤出嘶吼,妖化右臂不受控制地挥出血刃。
接下来的场景将永远烙印在他的记忆里。妖化右臂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血刃所过之处,金吾卫的明光铠如纸糊般碎裂。第一个牺牲者的头颅飞起时,秦昭还能感到一丝抗拒;到第六个金吾卫被拦腰斩断时,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杀戮的快感中。
最后一个金吾卫跪地求饶。秦昭的妖爪扣住他的天灵盖,鉴妖瞳清晰看见对方颅内蠕动的银丝。就在他要下杀手的瞬间,一道青光从天而降。
镜花仙子的青霜剑横在秦昭咽喉前三寸。仙子周身缠绕着五条金色锁链,比上次见面时又多了三条。她的裙摆已经半透明,显然强行突破天罚让她付出了巨大代价。
\"秦昭!\"仙子的声音直接在秦昭识海中炸响,\"看看你手上是什么!\"
秦昭低头,看见自己妖化的右爪正捏着一颗跳动的心脏——那是最后一个金吾卫的。更可怕的是,他居然在享受心脏传来的温热触感。
\"我...\"
青霜剑突然转向,刺入铜镜中央。镜中传出九尾狐痛苦的尖啸,整个偏室开始崩塌。无数银丝从镜面裂缝中射出,缠住秦昭的妖化右臂,试图将他拉入镜中世界。
\"斩断它!\"镜花仙子双手结印,青霜剑爆发刺目寒光,\"用血刃九式最后一招!\"
秦昭的识海中突然浮现父亲的身影。七年前那个雪夜,秦岳在院中演示的最后一式——不是用刀斩敌,而是以刀斩己。
\"血刃九式·斩我!\"
断刃毫不犹豫刺入自己的妖化右臂。银血喷溅在铜镜上,镜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裂纹迅速蔓延,最终轰然炸裂。飞射的碎片中,秦昭看见一个模糊的画面——韦后对镜梳妆,揭下脸皮的瞬间露出第三张面容,竟与秦昭记忆中的母亲有七分相似!
冲击波将三人掀飞到殿外。秦昭在碎石雨中死死抱住一面青铜盾牌,妖化右臂正在缓慢恢复人形。镜花仙子的身影飘在半空,青霜剑上首次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纹。
\"走!\"仙子的声音已经虚弱不堪,\"玉面狐的真身即将...\"
她的警告被一声震天动地的狐啸打断。整个大明宫剧烈摇晃,太液池水沸腾如煮。秦昭的鉴妖瞳看见,紫宸殿上空凝聚出一只巨大的九尾狐虚影,每一条尾巴都缠绕着无数哀嚎的亡魂。
镜花仙子面色骤变。她突然俯冲下来,冰凉的手指抚过秦昭染血的脸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周身的金色锁链骤然收紧,勒入灵体的部分冒出青烟。
\"记住...\"仙子的嘴唇轻轻碰了碰秦昭的耳朵,吐出的三个字让他浑身一震,\"找李三...\"
话音未落,一道金色雷霆从天而降。仙子被迫举剑相迎,青霜剑的裂纹又多了几道。在雷霆与剑光交织的刺目白光中,她的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化作漫天光点消散。
秦昭的右手已经完全恢复人形,但掌心多了一个狐形烙印。老七拖着伤腿爬过来,独眼中满是惊骇:\"秦帅,你的眼睛...\"
铜镜碎片映出秦昭现在的模样——右眼仍是妖异竖瞳,左眼的鉴妖瞳却变成了镜花仙子特有的青蓝色。
\"走。\"秦昭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在更多金吾卫到来之前。\"
三人跌跌撞撞地逃向排水渠。跳入暗渠的瞬间,秦昭回头看了一眼。紫宸殿上空,第二个月亮的虚影比昨夜更加清晰了。月光照耀下,无数银丝正从太液池底升起,像蛛网般向全城蔓延。
绯烟突然抓住秦昭的手腕:\"大人,你听...\"
微弱的铃声从暗渠深处传来。秦昭的鉴妖瞳调整焦距,看见百丈外的水面上漂着一盏青铜灯——灯芯燃烧的,赫然是青霜剑的碎片!
\"是镜花仙子留下的...\"老七的铁拐探入水中,小心地勾回灯盏,\"她在指引我们去...\"
灯芯突然爆出一簇火花,映照出渠壁上用妖文刻写的三个字。秦昭的妖瞳与仙瞳同时刺痛,他认出了这个笔迹——与三十年前父亲书房里那封神秘信笺一模一样。
\"鬼樊楼。\"秦昭捏碎灯盏,取出里面的青霜剑碎片,\"那里藏着我们需要的答案。\"
暗渠水流突然变急。秦昭的鉴妖瞳看见,水底沉着数十具新鲜的尸体——都是身着道袍的方士,每具尸体的天灵盖上都有一个狐爪形的血洞。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尸体正在融化,变成银丝汇入水流。而银丝流动的方向,正是兴庆宫——李隆基的府邸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