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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大明宫浸没在初春的寒意中,连绵的宫灯在夜风中摇曳,将巡逻金吾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白日里万灯照夜的喧嚣早已散尽,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然而,帝国权力的核心——紫宸殿内,却是烛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唐玄宗李隆基并未身着龙袍,仅披一件玄色暗纹常服,负手立于巨大的海图前。图上,自岭南至辽东的海岸线蜿蜒曲折,无数标注的小岛如同洒落的墨点,而其中一片位于南海区域的岛屿群,被朱笔醒目地圈出,旁边还有一行细密的小字注释:“疑为赤蛇帮巢穴,妖雾核心,毗邻归墟之眼推测位置。”

他身后,站着寥寥数人。宰相姚崇须发皆白,眉头紧锁;兵部尚书李祎身形挺拔,面容刚毅;新任户部侍郎杨慎矜低眉顺眼,手中却紧紧攥着一卷账册;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侍立一旁、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的宦官高力士。这几位,是李隆基在如今波谲云诡的朝局中,为数不多尚能信任的核心臣子。

“诸卿,”李隆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帝王的威严,“南海的急报,以及长安城内的‘异动’,尔等皆已知晓。‘它们从海上来’……这句谶语,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秦昭在南边,算是扎下了一根钉子,牵制住了明面上的妖祟。但朕忧心的,远不止那几个跳梁小丑般的帮派,或是几缕惑人心智的妖雾。那‘深渊之母’、‘归墟之眼’,还有这笼罩南海、连鉴妖瞳术都难以看透的诡异迷雾,其背后隐藏的威胁,恐非寻常刀兵所能应对。”

姚崇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圣虑深远。南海局势诡谲,确需未雨绸缪。然则,若大张旗鼓调派大军,一则恐打草惊蛇,二则……如今府库虽经整顿,然支撑大规模跨海远征,仍力有未逮。且朝中……”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朝中派系林立,韦后余孽未清,太平公主一系蠢蠢欲动,若调动重兵,难保不会横生枝节。

李隆基微微颔首,他深知姚崇的顾虑。自他登基以来,虽大力整顿,但安史之乱留下的创伤犹在,藩镇割据的隐患未除,中央权威远未恢复到开元盛世的水平。他需要一支力量,既能有效应对南海的未知威胁,又不会过度刺激国内本就脆弱的政治平衡,更不能重蹈“外重内轻”的覆辙。

“姚相所言极是。”李隆基走到御案前,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上一份早已拟好的敕令,“故而,朕意已决,不设常规行军总管,不调边镇节度使。朕要成立的,是一个全新的衙门——‘镇海都护府’!”

“镇海都护府?”李祎眼中精光一闪,他身为兵部尚书,自然关心军事部署的革新。

“不错。”李隆基展开敕令,“此都护府,非常设之制。其职责,专司应对南海妖异、探查归墟之谜、清剿与妖物勾结之海上势力。权限……仅限于海上及沿海特定区域,不得干预内陆州县政务。都护府设大都护一人,副都护二人,下辖舟师、探察、靖安三司。兵员……不从府兵中征调,亦不占用禁军名额。”

杨慎矜适时接口,声音带着算计的精明:“陛下的意思,是募兵?以海商、渔户、熟悉水性的江湖人士为主?如此,可省却大量粮饷转运之耗,亦能避人耳目。”他翻动手中的账册,“近年来,市舶司收入颇丰,若从中划拨专项,或可支撑初期所需。”

李隆基赞许地看了杨慎矜一眼:“杨卿深知朕意。然,此都护府之关键,尚不在于兵员与钱粮。”他的目光转向高力士,“力士。”

高力士连忙躬身:“大家,老奴在。”

“朕要你,从内侍省中,挑选绝对忠诚、且通晓武艺或异术的宦官,组建‘监军司’,随镇海都护府行动。”李隆基的语气不容置疑,“一应重大行动、物资调配、乃至情报传递,皆需监军司副署。都护府所得一切关于妖异、仙踪、乃至前朝秘辛之情报,需通过监军司密道,直呈朕前!”

此言一出,殿内几人神色各异。姚崇和李祎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宦官监军,前朝已有教训,安史之乱后期,宦官权势膨胀,甚至到了“立君弑君废君,有同儿戏”的地步。陛下此举,虽是出于绝对掌控的需要,但无疑是饮鸩止渴。杨慎矜则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

高力士却心中狂喜,表面却愈发恭顺:“老奴遵旨!定当挑选千挑万选,为大家看好这柄利刃!”他深知,这“监军司”之权,意味着内侍省的触角将正式伸向军权,这是自李辅国之后,宦官势力再次崛起的绝佳机会。

李隆基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何尝不知其中风险?但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他对朝臣、边将的信任,早已在安史之乱的背叛中消耗殆尽,唯有这些身家性命完全系于皇权的家奴,此刻反而显得更“可靠”一些。他需要一把足够锋利、且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刀,去切开南海的迷雾,至于这把刀未来是否会伤到自己,那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李尚书,”李隆基看向李祎,“兵部需暗中协助,将库中一批适用于海战的弩机、火器,以‘淘汰旧械’的名义,秘密转运至岭南备倭仓库,移交都护府使用。同时,遴选一批精通水战、背景干净的低阶军官,充任都护府骨干。”

“臣,遵旨!”李祎抱拳领命。

“姚相,”李隆基又对姚崇道,“政事堂需拟一道明发敕令,便说为加强海防,应对日渐猖獗的海寇,特设‘岭南五府经略使’,驻广州,总揽沿海巡防。以此,为‘镇海都护府’遮掩耳目。”

“老臣明白。”姚崇躬身,这已是常规操作。

最后,李隆基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至于这镇海都护府的首任大都护人选……”他停顿了片刻,殿内落针可闻,“朕属意……宋璟。”

“宋璟?”姚崇微微一怔。宋璟乃开元名臣,以刚正不阿着称,但如今年事已高,且一直在中枢任职,并无水战经验。

“宋公刚直,足以震慑牛鬼蛇神。且他无派系之嫌,由他坐镇,朝野不至有太大非议。具体军务,可由副都护打理。”李隆基解释道,但他心中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未说:宋璟年老,未必能长久理事,正好便于他日后通过监军司直接操控。这镇海都护府,必须也只能是他李隆基一个人的刀。

“陛下思虑周全。”姚崇不再多言。

“此事,列为绝密。除今日在场之人,不得外传。所有文书往来,皆用密语。镇海都护府之存在,其本身,便是对抗那未知威胁的第一道防线!”李隆基斩钉截铁,为这次密议定下了基调。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紫宸殿的烛火,却将皇帝的野心与算计,映照得格外清晰。这纸悄然拟定的密诏,即将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深远而危险的涟漪。

密议结束,姚崇、李祎、杨慎矜各自怀揣着沉重的心事离去。高力士则留了下来,他知道,皇帝还有更隐秘的交代。

果然,李隆基挥退了所有侍从,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空气中的熏香似乎也变得凝滞起来。

“力士,”李隆基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镇海都护府明面上的架子,由他们去搭。朕还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

“大家但请吩咐,老奴万死不辞。”高力士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李隆基从御案的暗格中,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条环绕玄龟的蟠龙,背面则是一个古篆的“影”字。“你可知‘玄影卫’?”

高力士瞳孔微缩:“老奴……略有耳闻。听闻是高祖皇帝时秘密组建的一支力量,专司侦缉、暗杀、护卫,直属于历代皇帝,不录籍册,不见光日。只是……自神龙年后,似乎已销声匿迹。”

“销声匿迹,不代表不存在。”李隆基将令牌递给高力士,“朕授你‘玄影令’,可调动残留的玄影卫人手。你要做的,是在镇海都护府之外,再织一张网。一张专门针对‘非人’力量的网。”

高力士双手微颤地接过令牌,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冰冷与重量。他明白,这才是皇帝真正的杀手锏。

“秦昭的鉴妖司,终究是摆在明面上的。”李隆基踱步道,“他能捉妖,能破案,但有些事,他做不了,也不该他知道。朕需要一些人,去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监视那些与妖物可能有牵连的世家大族;比如,探查仙界是否还有其他势力插手人间;又比如……若那‘深渊之母’真的存在,有何种方法,能将其彻底封印,甚至……为其所用?”

高力士倒吸一口凉气。陛下不仅要在军事上应对威胁,竟还在图谋利用那恐怖的存在?这其中的风险,简直无法估量。

“当然,此事需极度谨慎,循序渐进。”李隆基看出高力士的惊惧,淡淡道,“当前首要,是协助镇海都护府站稳脚跟,并确保秦昭在南海的行动,不会脱离掌控。朕收到密报,伊本·法立德那个大食人,似乎知道不少关于归墟之眼的秘密……还有,感业寺那个孩子,看紧了,她身上的变数,或许比整个南海还要大。”

“老奴明白。”高力士将令牌小心翼翼收起,“只是……这玄影卫如今还能调动多少人?其首领……”

“玄影卫如今的首领,自称‘影魁’,朕亦未曾见过其真容。你持令而去,他自会与你联系。记住,玄影卫只认令牌不认人,你需有足够的手段,方能驾驭这群孤狼。”李隆基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老奴定当谨慎行事,不负大家重托!”高力士深深叩首。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权力感涌上心头,同时也伴随着巨大的危机。玄影卫、镇海都护府、监军司……他已然身处一场巨大风暴的中心。

离开紫宸殿,高力士并未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屏退随从,独自一人穿过重重宫禁,来到了一处荒废多年的偏殿。殿内蛛网密布,尘土堆积。他走到一座蒙尘的兽首香炉前,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轻轻转动了几下。

机括声轻响,香炉后方的一块地砖悄然滑开,露出一个向下的幽深洞口。高力士毫不犹豫,矮身钻了进去。地道阴暗潮湿,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微弱萤石提供照明。他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来到一扇刻画着狰狞鬼面的石门前。

他取出玄影令,按在鬼面额头的凹陷处。石门无声无息地滑向一侧,门后是一间灯火通明的密室。密室内,已有三个身着黑色劲装、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人垂手而立。见到高力士手中的令牌,三人齐齐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无声无息,仿佛三道没有生命的影子。

“影魁何在?”高力士尖细的嗓音在密室中回荡。

其中一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毫无特色、仿佛随时可以融入人群的脸,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影魁大人已有吩咐,见令如见主。高翁有何指令,我等万死不辞。”

高力士看着这三道如同鬼魅的身影,心中定了定。皇帝将这力量交给他,便是将一柄双刃剑塞到了他手中。用得好,他可权倾朝野;用不好,必遭反噬。

“第一令,”高力士收敛心神,冷声道,“严密监控平康坊波斯胡寺、西市所有大食商栈,特别是与那个伊本·法立德有过接触之人。我要知道他们每天见了谁,说了什么,哪怕是一只猫狗从他们门前经过,也要记录在案!”

“遵命!”

“第二令,增派一倍人手,将感业寺给咱家围成铁桶。那个叫阿依莎的女孩,她每天吃了几粒米,说了几句梦话,甚至掉了几根头发,都要立刻报知于我!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包括……鉴妖司的人!”

“遵命!”

“第三令,”高力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启动我们在岭南的人,特别是广州港和钦州港。给咱家盯死所有往来的海船,尤其是那些形迹可疑、装载特殊货物的。一旦发现与赤蛇帮、或者与那‘长生丹’有关的线索,不惜一切代价,拿到证据,必要时……可自行处置!”

“遵命!”

三道黑影领命后,如同鬼魅般悄然后退,融入墙壁的阴影中,消失不见。密室中,只剩下高力士一人,和他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玄影令。他知道,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随着皇帝的密诏和他的指令,悄然撒向了帝国的南方,以及这座看似平静的长安城。而网的目标,既是那来自深海的威胁,也囊括了所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非常”之力。这场由帝王意志掀起的暗流,其凶险程度,或许并不亚于南海的妖雾。

就在高力士启动玄影卫的同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岭南道广州都督府,却是一派看似繁忙平和的景象。

作为大唐最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广州港内桅杆如林,各式海船穿梭不息。皮肤黝黑、卷发深目的阿拉伯和波斯商人,与头戴幞头、身着圆领袍的唐人格外引人注目。市舶司的官吏们大声吆喝着,检查货物,征收税款,空气中弥漫着香料、海鱼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然而,在这片喧嚣之下,一股紧张的暗流正在涌动。

都督府后堂,岭南五府经略使(新设的明面职务)裴敦复,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密谈。他手中拿着一封刚刚通过特殊渠道送达的密信,信上的内容让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朝廷……这是要做什么?”一名虬髯将领压低声音,“秘密组建‘镇海都护府’,权限如此之大,却又不从我等现有兵马中抽调一兵一卒?这宋璟宋公,乃是文臣,如何镇得住海上那些豺狼?”

裴敦复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才沉声道:“朝廷自有深意。我等只需依令行事即可。陛下明发上谕,命我岭南协助加强海防,应对海寇。那我们就明修栈道,大张旗鼓地整顿水师,巡弋海域。至于暗度陈仓之事……自有旁人去做。”

他走到窗前,望着港口外的万顷碧波,眼神复杂:“你们不觉得,近来海上有些不太平吗?那些失踪的渔船,还有商船带回的关于‘鬼雾’的传闻……陛下此举,恐怕意不在寻常海寇。”

另一名面色沉稳的将领道:“大帅,末将听闻,鉴妖司的秦司丞,如今正在南海搜寻一伙名为‘赤蛇帮’的匪类,似乎与妖物有关。这镇海都护府,莫非是冲着这个去的?”

裴敦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全是。秦昭是先锋,是摆在明面上的利剑。而这镇海都护府……更像是陛下藏在鞘中的匕首,既要斩妖,也要防着握剑的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众人一眼,“记住,从今日起,我等既要配合朝廷明面上的旨意,也要对即将到来的‘镇海都护府’人员给予……有限的协助。但涉及核心军务、港口调度、乃至与海外藩商的联系,仍需掌握在我等自己手中。特别是与那些……‘特殊’客户往来的记录,务必处理干净,绝不能落入都护府,尤其是随行的宦官监军之手!”

众人心领神会。岭南天高皇帝远,各级官吏与海商、乃至某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不乏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朝廷突然空降一个权力极大的新衙门,无疑触动了他们的利益。

“还有,”裴敦复补充道,“派人盯紧市舶司,最近所有大宗货物进出,特别是涉及药材、矿物、乃至活物的,都要留意。若发现异常,先报于我,勿要轻举妄动。”

就在岭南官场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暗流涌动之时,广州港最繁华的西区,一家名为“波斯邸”的豪华客栈顶层,伊本·法立德正悠闲地品着一杯来自大食的玫瑰露。他面前,站着一名身着唐装、却难掩异域风情的属下。

“主人,唐廷的皇帝,似乎要有大动作了。”属下低声道,“我们安排在都督府的眼线回报,裴敦复收到了来自长安的密令,似乎要成立一个全新的衙门,专门对付海上的‘麻烦’。”

伊本·法立德微微一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那位秦司丞送回去的消息,以及长安城里某些‘预言’,终于让伟大的天可汗坐不住了。‘镇海都护府’……名字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这艘新船,能否驶过归墟之前的暗礁呢?”

他放下酒杯,走到窗边,看着码头上忙碌的景象:“让我们的人,最近都收敛一些。与那些海岛上的‘朋友’的交易,暂时中止。告诉她们,风暴即将来临,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至于那位秦大人……”他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容,“他应该已经找到那座岛了吧?好戏,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海上,而在……人心深处。”

属下离去后,伊本·法立德从怀中取出一块古朴的黑色石板,石板上刻满了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中央有一个凹陷,形状正好与他胸前佩戴的一枚护身符吻合。他轻轻抚摸着石板,低声自语,仿佛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咒语:

“深渊之母在沉睡,她的子嗣在躁动……归墟之眼是通道,也是祭坛……愚蠢的凡人啊,你们以为是在对抗黑暗,却不知自己正在一步步成为黑暗的祭品。唯有‘钥匙’,才能决定最终的归宿……”

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却无法驱散他脸上那层神秘的阴影。岭南的暗流,长安的密谋,南海的杀机,即将在这位神秘大食国师的低语中,交织成一幅更加凶险的画卷。

就在李隆基的密诏引发朝野暗流之际,秦昭率领的突击小队,已经如同匕首般,狠狠刺入了迷雾群岛的核心。

夜色与浓雾是最好的掩护。二十余艘快艇悄无声息地划过漆黑的海面,避开暗礁,朝着那座被标记为“蛇巢”的岛屿迂回靠近。空气中弥漫的妖异药味越来越浓,甚至压过了海水的咸腥。

秦昭伏在艇首,“归途”刃在鞘中发出低沉的嗡鸣,缠绕其上的镜花仙子青丝流转着微弱的暖意,既是一种警示,也是一种安抚。他左眼瞳孔深处,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流转,鉴妖瞳术已被催动到极致,穿透迷雾,观察着岛屿的轮廓。岛上植被异常茂密,但在瞳术视野中,某些区域笼罩着浓郁的血色妖气,尤其是岛屿中央的山坳处,妖气几乎凝成实质,冲天而起。

“岛上有极强的妖气反应,还有……大量生灵绝望的气息。”秦昭对身边的刘仁轨和伊本·法立德低声道,“戒备提到最高,这绝不仅仅是赤蛇帮的老巢那么简单。”

伊本·法立德手中握着一枚水晶罗盘,罗盘指针正疯狂地指向岛屿中心:“能量波动异常混乱……有强烈的生命抽取和转化的痕迹。秦大人,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小艇在预定的滩涂悄然靠岸。队员们训练有素地散开,结成战斗队形,向岛内渗透。沿途的岗哨都被无声无息地拔除,但越是深入,气氛越发诡异。林间开始出现一些巨大的藤蔓,这些藤蔓并非天然生成,表面布满诡异的血管状纹路,甚至还在微微搏动,仿佛拥有生命。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甜腻中带着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是兵刃交击和某种野兽般的嘶吼!

“暴露了!强攻!”秦昭当机立断,“归途”刃瞬间出鞘,血红色的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将一株试图缠绕上来的妖藤斩断。断口处喷溅出墨绿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腥气。

战斗瞬间爆发!从树林阴影中、从地下土包里,涌出大量面目狰狞的“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眼神呆滞空洞,皮肤呈现不正常的青灰色,动作却异常迅捷凶猛,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正是被妖法控制的赤蛇帮众,甚至可能还有被掳来的无辜百姓炼制成的妖兵!

“结阵!不要被他们缠住!”刘仁轨大吼着,手中横刀舞动,将一名扑上来的妖兵劈飞。但妖兵数量极多,而且似乎不知疼痛,除非被斩首或击碎心脏,否则即便身受重伤也会继续攻击。

伊本·法立德并未直接参与肉搏,他站在队伍相对靠后的位置,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权杖顿地,一道道柔和的白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白光所过之处,那些妖兵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眼中的红光也黯淡了几分,似乎某种控制他们的邪术受到了干扰。

“他们的核心在那边!”伊本·法立德指向妖气最浓郁的山坳方向。

秦昭一马当先,“归途”刃化作一道血色旋风,所向披靡。刀锋过处,妖兵纷纷倒地,残存的妖气被刀刃贪婪地吸收。他感觉到“归途”刃传来一阵阵兴奋的颤栗,这把刀,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斩杀这些邪异之物而生。

队伍艰难地向山坳推进,沿途的景象触目惊心:随处可见散落的白骨,有些骨头上还带着清晰的牙印;一些巨大的木笼里关着奄奄一息的鲛人和其他奇形怪状的海妖,它们身上布满了抽取血液和黏液留下的伤口;还有一些简陋的丹炉还在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药味。

终于,众人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杀入了山坳。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是见多识广的秦昭,也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山坳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黑色石头垒砌成的祭坛。祭坛上刻画着复杂的阵法,阵法的沟槽中流淌着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凝固的血液。祭坛周围,竖立着数十根木桩,每根木桩上都绑着一个气息微弱的鲛人或其他妖族,它们被尖锐的铜针刺穿身体,鲜血正顺着铜针缓缓滴入祭坛的沟槽中。

祭坛正上方,悬浮着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的、不规则的多面体水晶,正散发着幽幽的绿光。水晶内部,似乎有无数痛苦的灵魂在挣扎、哀嚎。那些被抽取的血液和生命精气,正源源不断地汇入这颗水晶之中。

而祭坛下方,上百名赤蛇帮的核心成员,正围着一个身穿血红道袍、手持骷髅拂尘的干瘦老道,进行着某种邪恶的仪式。老道感受到外敌入侵,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枯槁如同骷髅的脸,一双眼睛却闪烁着疯狂与贪婪的绿光。

“何方宵小,敢坏本老祖的‘万灵血晶’!”老道的声音尖锐刺耳。

秦昭目光冰冷,刀锋直指老道:“鉴妖司秦昭,今日特来取你性命,毁此邪阵!”

“鉴妖司?哈哈哈!”老道狂笑,“区区凡人,也敢妄称斩妖?尔等可知,此乃‘圣主’降临之基石!能成为圣主苏醒的祭品,是你们的荣耀!”

话音未落,老道手中骷髅拂尘一挥,祭坛上那颗巨大的绿色水晶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庞大无比的吸力传来,同时,祭坛周围那些被绑在木桩上的鲛人和妖族,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它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生命能量被疯狂抽离,注入水晶!

水晶的光芒越来越盛,其中蕴含的能量让整个岛屿都开始震动起来。一股远超之前所有妖物的恐怖气息,正在缓缓苏醒!

“阻止他!”秦昭怒吼一声,身形化作一道流光,不顾一切地冲向祭坛。“归途”刃感受到主人的决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血芒,仿佛要饮尽眼前所有邪秽!

伊本·法立德也脸色剧变,高举权杖,吟唱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一道乳白色的光柱从天而降,试图净化那颗邪恶的水晶。

刘仁轨则指挥着队员们,结阵冲向那些护法的赤蛇帮众,惨烈的白刃战瞬间进入高潮。

刀光、剑影、咒文、鲜血、哀嚎……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甚至可能影响世界命运的血战,彻底爆发。而远在长安的帝王密诏,与这场近在咫尺的生死搏杀,通过无形的命运之线,紧紧纠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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