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露露在家属院生活的有滋有味却不知道成斯年想她想的夜里辗转反侧,每次都看着宁露露的照片到深夜。
帆布帐篷被夜风掀得簌簌响,成斯年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铁皮烟盒。
烟盒里没烟,只有张二寸照片宁露露穿着红色嫁衣,辫梢系着同色绒花,笑起来时右脸颊陷出个浅浅的梨涡,正是他们新婚那天拍的,灯光下能看见照片里的宁露露正对着他笑。
“团长,西北坡的岗哨换班了。” 林秋白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成斯年把烟盒塞回内袋,指尖还残留着照片边角的粗糙感。
他掀开帐篷帘时,戈壁的寒气瞬间裹了上来,远处岗哨的手电光像颗孤星,在起伏的沙丘间明明灭灭。
“让三班盯紧点,后半夜起风,别让沙砾打坏了电台天线。” 他的声音比这夜风还冷,尾音裹着沙粒似的沉。
“是。”林秋白赶紧应声,目光偷偷扫过他的口袋:团长这是想嫂子了?
成斯年喉结动了动,转开视线。
晨光正漫过东边的沙丘,把战士们挖的掩体勾勒出层金边,副团长孙明远蹲在篝火旁烤馒头,见他过来便递了块焦皮的:“刚收到电报,后方物资明早到。”
“家属院那边没消息?” 成斯年接过馒头,指尖捏得太紧,馒头皮簌簌往下掉。
孙明远吹了吹手里的玉米面饼:“你当通信兵是你家信使?嫂子要是有事儿,早让人捎信了。”
他跟成斯年一路过来,知道这小子看着硬邦邦,心里头软得很。
成斯年咬了口馒头,干硬的面渣剌得喉咙发疼。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宁露露围着厨房打转的样子,姑娘是城里长大的,嫁过来前怕是连煤炉都不会生,他却把人自己丢在家属院。
白天的戈壁被太阳晒得滚烫,地表蒸腾的热气把远处的沙丘扭成晃动的水纹。
成斯年趴在观测镜后,睫毛上沾着沙尘,视线却纹丝不动地锁着三公里外的山口。
“各组注意,十五时整开始渗透,记住,遇袭先护电台。” 对讲机里的声音平稳,战士们都知道,团长只要开口是这种调调,就意味着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直到日头西斜,沙丘被染成赭红色,他才让各班组轮换休整。
回到帐篷时,军靴里能倒出小半碗沙,脱袜子时带出片磨破的皮,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却在摸到内袋的烟盒时,指尖顿了顿。
帐篷外传来炊车轱辘声,林秋白端着搪瓷碗进来:“团长,今晚是杂面汤,炊事班煮了土豆。” 碗沿还沾着点焦黑,是白天烤馒头时燎的。
“放那吧。” 成斯年解开武装带,军裤腰上勒出道深痕。
他没看那碗汤,反而从枕头下摸出块折得整齐的手帕,里面包着颗水果糖,是宁露露新婚夜塞给他的,说是给他 “压惊的”。
糖纸是透明的,能看见里面琥珀色的糖块,他捏了捏,又包好塞回去。
夜深得像口深井,帐篷外的风声渐歇。
成斯年躺着没动,耳朵却在听周围的动静,换岗的脚步声,还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他终于忍不住摸出烟盒里的照片,月光从帐篷缝里钻进来,刚好落在照片上。
他把照片按在胸口,军衣下的皮肤能感受到那点薄薄的纸页,他欠她太多了。
这些念头像戈壁的沙,越想越多,缠得他心口发闷。
他索性披衣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刚摸到帐篷帘,就听见外面有异响。
不是风声。
是沙粒被踩碎的轻响,很轻,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成斯年的手瞬间按住腰侧的手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才换岗的是五班,都是老兵,脚步不会这么轻飘。
他缓缓掀开帐篷帘一角,月光下,沙丘的阴影里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但他知道不是错觉。
那黑影移动的轨迹,正对着电台所在的帐篷。
电台是他们跟师部联系的唯一纽带,边境线太长,骑马巡逻一趟要三天,遇上沙暴就只能靠这铁疙瘩报平安。
成斯年缩回手,飞速跑到木邦上敲了两下,这是紧急集合的暗号。
林秋白听到暗号,吹起急促的哨声。
成斯年距离黑点越来越近,能看清是三个穿着羊皮袄的男人,看着像附近牧场的牧民。
但成斯年注意到他们的靴子。
“站住!” 赵铁山端着步枪上前一步,这位参加过解放战争的老班长嗓门比风沙还粗,“这里是军事禁区,退回去!”
三个男人停下脚步,中间那个高个子突然抬起头。
成斯年看见他藏在羊皮帽下的眼睛,像戈壁狼一样闪着冷光。
就在这时,西边的太阳彻底沉下去,最后一缕光掠过电台帐篷的帆布,那高个子的目光跟着转过去,喉结明显动了动。
成斯年握紧手中的枪,他们不是来偷牲畜的,是冲着电台来的。
“举起双手,慢慢转身。” 他往前走了两步。
高个子突然笑了,从怀里掏出个黑铁玩意儿。
成斯年瞳孔骤缩 —— 是手榴弹!“卧倒!”
他嘶吼着扑向旁边的林秋白,耳边炸开震耳欲聋的轰鸣,沙土像瀑布似的砸在背上。
等他抬起头,看见赵铁山已经扑倒了一个敌人,另一个正往电台帐篷冲。
“拦住他!” 成斯年刚要起身,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去,打在身后的沙地上,迸出火星。
高个子举着枪在沙丘后面扫射,成斯年翻滚到一块风蚀岩后,掏出信号枪朝天空打了一发。
红色信号弹拖着尾焰升起来,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 那是给附近哨所的警报。
“小陈!电台怎么样?” 他喊着扣动扳机,子弹打在高个子脚边,逼得对方缩回沙丘。
“帐篷被打穿了!机器没事!” 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赵班长 —— 赵班长他流血了!”
成斯年心一沉,瞥见赵铁山捂着胳膊靠在帐篷杆上,另一个敌人已经被战士按在沙地上。
现在就剩那个高个子,躲在沙丘后面不敢露头。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的沙粒打在枪身上沙沙作响,能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 。
“缴枪不杀!” 成斯年放缓呼吸,手指搭在扳机上。
沙丘后面没动静。
成斯年给旁边的战士使了个眼色,两人呈夹击之势慢慢包抄过去。
离沙丘还有三步远时,他突然踹出一脚,整个人跟着扑上去,沙丘后面是空的,只有一串新鲜的脚印。
“追!”
赵铁山被抬进临时医疗站时,胳膊上的血已经把军袄浸透了。
他攥着成斯年的手,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团长,他们的鞋子,不是咱们这边的样式,看着到像印国那边的。”
“我知道。” 成斯年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沙,“已经让骑兵去追了,你安心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