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露露正蹲在院角铲煤,蓝布棉袄的袖口沾了圈黑灰,她却没顾上擦,耳朵尖先捕捉到土墙外传来的细碎动静。
是白玲,不同以往,此刻正细声细气地跟人说话,那语气软得像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裹着蜜似的。
宁露露手里的煤铲顿了顿,猫着腰朝着墙外瞥去。
墙不高,能看见白玲垂着的麻花辫梢,还有她对面站着的身影,好家伙,居然是沈亭舟那小子。
沈亭舟今天没穿常服,换了件灰扑扑的旧棉袄,却依旧把腰杆挺得笔直,只是耳尖红得有些显眼,正低头听白玲说话,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
“我妈寄来的花生糖,你拿着,” 沈亭舟的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你总熬夜写稿子,嘴里含块糖能提提神。”
白玲没立刻接,喉结动了动,才低声道:“那你呢?你不是也爱嚼这个?”
“我还有呢,” 沈亭舟赶紧摆手,“我妈寄了两大包,够我吃到开春了。”
宁露露看着白玲慢慢接过油纸包,手指碰到沈亭舟的指尖时,两人都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随即又都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她忍不住低笑一声,把煤铲往炉边一放,拍了拍手上的灰,果然如此。
她早就瞧着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联谊晚会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没想到白玲舞蹈跳的这么好,沈亭舟这傻小子居然还会手风琴。
“看啥呢?笑得跟偷了糖似的。” 熟悉的脚步声从院门口传来,宁露露回头,就看见成斯年走来,手里还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条冻得硬邦邦的鱼。
“看那俩孩子呢,” 宁露露起身迎过去,帮他把军大衣的扣子解开,又接过网兜往厨房放,“沈亭舟给白玲送糖呢,那脸红的,跟咱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似的。”
成斯年脱了军帽,露出额前整齐的碎发,他往土墙的方向扫了一眼,嘴角也带了点笑意:“早该成了。”
\"那小子,前几天还找我打听,问通讯员过年放不放假。”
宁露露搬着椅子凑到成斯年身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成斯年喝了口热水,暖了暖嗓子,看了眼宁露露:“你想说啥?”
宁露露眨了眨眼,往他身边凑了凑:“咱今年年夜饭,能不能请他俩来家里吃?你看啊,咱家就咱俩人,多俩人热闹热闹。”
“再说了,咱也算是看着他俩好的,帮着撮合撮合。”
成斯年放下水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眼底满是笑意:“我当啥事儿呢,这有啥不行的?”
“我再多换些肉和白面,到时候咱们一起包饺子。”
“真的?” 宁露露眼睛亮了,她就知道成斯年会同意。
成斯年是一团之长,看着严肃,其实心细得很,对下属从来都是体恤的。
“当然是真的,” 成斯年点头,“明天我让白玲跟沈亭舟说一声。”说着学着宁露露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宁露露笑的灿烂,伸手捏了捏成斯年的脸颊:“成大团长,我发现你学坏了呦~”
成斯年拉过宁露露的手放在怀里暖着:“都是跟我媳妇学的。”
接下来的几天,家属院的年味越来越浓。
家家户户都开始扫房、贴春联,宁露露也没闲着,跟成斯年一起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又剪了些红纸,裁成窗花,贴在窗户上。
白玲知道要去她家过年,特意过来帮忙,手里还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自己织的一对毛线手套,给宁露露和成斯年各送了一副手套。
宁露露那副手套上还绣着腊梅,针脚细密,颜色鲜亮。
“白玲,这太不好意思了,还让你费心做这个。” 宁露露接过毛线手套直接就戴上了,感受着手心的温热,心里满是欢喜。
“不费心的嫂子,” 白玲脸又红了,“我没事就织这个,想着过年了,给嫂子和团长送点东西,也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
“这就很好了,” 宁露露将手套收好,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快坐,我煮了糖水蛋,刚煮好的,趁热吃。”
除夕这天,天还没黑,沈亭舟就来了。
他换了件新买的毛呢大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拎着几个纸包,里面是他托人从市里上买来的苹果和烧鸡,还有一些点心。
“斯年哥,嫂子,打扰了。” 沈亭舟站在门口,有点拘谨地搓了搓手。
“进来吧,跟我还客气啥,” 成斯年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让进来,“白玲早就来了,在厨房帮你嫂子剥蒜呢。”
沈亭舟往厨房看了一眼,白玲正好抬头,看见他,眼睛弯了弯,又赶紧低下头,手里剥蒜的动作却快了些。
宁露露抬眼和成斯年对视一眼,眼底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在几人一起忙碌下,年夜饭很快就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红烧肉炖得油亮油亮的,入口即化,糖醋鱼,酸甜可口,鱼刺都被宁露露炖软了。
炒青菜、凉拌菜,还有宁露露特意包的白菜饺子。
四个人围坐在桌旁,成斯年打开了一瓶珍藏的红酒,这还是他去开会的时候,首长奖励给他的,一直没舍得喝。
他给每个人都倒了点,杯子里的红酒泛着淡淡的红光。
“来,咱们先喝一杯,” 成斯年端起酒杯,“祝咱们新的一年,都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
白玲和沈亭舟赶紧端起酒杯,跟他们碰了碰,沈亭舟抿了一口红酒,脸更红了,却忍不住偷偷看了白玲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俩人赶紧移开视线,嘴角却都带着笑。
饭桌上,宁露露不停给白玲和沈亭舟夹菜,成斯年几人偶尔还会说些部队里的趣事,逗得宁露露笑个不停。
吃到一半,白玲咬到了一个硬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个硬币,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呀,我吃到硬币了!”
“好啊,” 宁露露笑着说,“吃到硬币,来年准有好福气,说不定还能有好事将近呢。”
白玲的脸唰的一下更红了,偷偷看了沈亭舟一眼,沈亭舟也看着她,眼里满是温柔。
宁露露看在眼里,跟成斯年对视了一眼,俩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这怕不是早就在一起了。
吃完饭,几个人坐在屋里烤火,煤炉里的火很旺,把屋子烘得暖暖的。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鞭炮响,是家属院的孩子们在放小鞭炮,声音不大,却添了不少年味。
宁露露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半,再过半小时,就该进入七十年代了。
她心里忽然有点激动,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成斯年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过来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 宁露露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就是觉得,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要到70年了。”
成斯年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用掌心裹着她的手,暖着她:“是啊,转眼咱们都结婚快三年了。”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放心。”
宁露露笑着点点头,距离恢复高考和改革开放还有七八年了,改革开放的春风会吹遍全国,国内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会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而那时候就是她大展拳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