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扇门后,是更深的渊。
断剑悬在池心,仿佛被无形之线吊在虚空,剑尖轻颤,微不可察地晃动着,像被地底某种低语牵引。那不是风,也不是水流,而是一种来自极寒深处的共鸣,穿透冰层、石壁、血肉,直抵识海。裂缝里寒气如活物般涌动,丝丝缕缕爬行而出,带着腐朽与死寂的气息。一缕极轻的铃声顺着寒流飘上,细若游丝,却如针尖刺入神魂,一圈圈荡开,搅乱了呼吸,也搅乱了记忆。
吴晨曦站着,不动如石。
她掌心曾握着一颗冰珠——那是她从沙盘中凝出的最后一道护心寒魄,可此刻早已化尽,只余一道湿痕黏在皮肤上,冰凉黏腻,像干涸的血迹,又像谁在她掌心写下的遗言。
她右眼角的冰纹,又裂深了半寸。
那道纹路自幼便存在,如宿命刻印,每逢噬魂剑体失控便会蔓延。如今它从眼角往下蜿蜒而下,像玻璃冻到极致后崩裂的边角,透明中透出血丝般的暗红脉络。每一次呼吸,那裂痕都仿佛在跳动,与识海中的铃声共振。
“沉剑。”她开口,声音发虚,干涩得不像出自自己之口,倒像是从地底传来的一句回响。
话音落下,断剑一震。
不是响动,而是**往下坠了半寸**。
池底随之轻颤,仿佛整座寒渊都在应和。寒气贴地游走,如蛇蜿蜒,悄无声息地绕过宁红夜的脚边。她未动,眉心微蹙,袖口那道紫疤却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咬了一口。她眼神骤冷,指尖悄然扣住袖中短刃。
陈晓琳靠在池沿,喘得厉害,左眼的红光已退去,可眼白仍泛着血丝,像是哭过,又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撕裂过神识。她抬手碰了碰插在发间的焚天雀翎,翎毛滚烫,边缘卷曲焦黑,仿佛刚从烈火中抽出。她咬牙,低声嘶哑:“别下去……那底下……不是人待的地方。”
吴晨曦没应。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落地的瞬间,识海“嗡”地一响,像古钟被敲,余音震颤,久久不散。不是吴浩的声音,也不是沙盘的回响——那是**铃声**,轻、脆,三声一停,遥远得如同报丧的哀音。
眼前一黑,又亮。
雪地。血衣。女人跪在冰台上,长发垂落,遮住面容。她腰间挂着一串青铜铃,铃舌是根小骨,静止不动,可吴晨曦听见了——清脆、冰冷、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召唤。
剑落。血溅。铃铛飞出去,砸进冰缝,发出最后一声颤鸣,随即沉寂。
画面断了。
她眨了眨眼,已站在池边。断剑横在身前,剑尖直指裂缝深处,微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它认得我。”她说,声音低哑,“那铃声……在叫它。”
顾清寒站在三步之外,眉心血未干,顺着鼻梁流到下巴,滴进衣领,晕开一片暗红。她没擦,只死死盯着吴晨曦的背影。寒气从脚底往上爬,钻入经脉,像有无数细针顺着真气往识海深处扎。她忽然觉得冷,不是体表的寒,而是灵魂被窥视的寒。
“你还能分清自己?”她问,声音冷得像冰。
吴晨曦回头,眼角冰纹一闪,裂痕中似有血光流转:“我分不清,它分得清。”
她抬脚,踩进裂缝。
冰壁湿滑,像是涂了油,又像是被无数人血浸透后凝结成的诡异滑腻。她一手扶墙,一手紧握断剑,缓缓下行。每一步落下,断剑都震一下,仿佛在回应地底的呼唤,又像在为她指路。识海里的铃声越来越近,三声一停,音调却低了,从报丧,变成催命,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迫。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前方十步,站着一个人。
血衣,长发,背对着她。腰间挂着青铜铃,铃舌是根小骨,纹丝不动,可她听见了——那铃声,正从那具身影中渗出,如血滴入水,无声却弥漫。
“你等我?”吴晨曦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女子没回头。
铃铛响了。
三声。
识海炸开。
噬魂剑体猛地抽搐,经脉如被铁丝绞紧,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之手攥住。一股腥甜冲上喉头,她咬牙,舌尖破了,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断剑上。
剑身一烫。
她立刻横剑,碎冰剑气从掌心炸出,封住心口要穴。寒气凝结,反噬之力被强行压下。可眼底已浮起一层红,像血浮在水面上,又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苏醒。
“你认得这把剑?”她再问,声音狠了,带着逼问。
女子不动。
铃铛又响。
这次,是七声,急促,短促,像催人快逃。
裂缝猛地一震。
陈晓琳从上方跳下,焚天雀火翼刚张开,就在半空溃散,火焰如灰烬般飘落。她直直坠下,生死一线。
吴晨曦头也不回,左手一扬。
一道剑气掠过陈晓琳身侧,凝成冰线,缠住她手腕,猛然一甩,将她甩向冰壁。可这一分神,噬魂剑体反噬更烈,气血倒冲,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几乎跪倒。
“别管我!”陈晓琳靠在冰壁上,喘着,脸色惨白,“铃声……是永夜神殿的引魂调!守殿人死前才响!那是死者的召唤,不是活人的路!”
吴晨曦不答。
她盯着血衣女子,右手攥紧断剑,指节发白,青筋暴起。识海铃声还在,可她忽然听出不对——那声音,**不是从外来的**。
是从她脑子里响起来的。
像有人把她小时候的记忆剪碎了,混着铃声,一遍遍重放。她看见自己五岁那年,在雪夜里被人抱走;看见母亲跪在冰台上,腰间挂着铃铛;看见剑落,血溅,铃铛飞出……那些她以为早已遗忘的画面,此刻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痛。
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右耳侧,像是要将那声音从脑子里拍出去。
“滚出来。”
血衣女子终于动了。
她缓缓转身。
脸是模糊的,像烟被风吹散,轮廓扭曲,五官不清,可那双眼睛——**是吴晨曦自己的眼睛**。
腰间铃铛突然离体,直冲吴晨曦面门,速度快得连残影都未留下。
吴晨曦举剑。
剑未动,寒气先出。
整条裂缝瞬间结冰,冰层如蛛网蔓延,咔嚓作响。铃铛冻在半空,像被钉住的虫,悬停于离她眉心三寸之处。
就在这时,宁红夜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惊震:“它认得这个!”
一块黑铁片飞下,边缘带锯齿,像从锁链上掰下来的残片——玄衣使死前塞进她体内的东西,轮回锁残片。传说中,这是通往永夜神殿的钥匙,也是封印记忆的刑具。
铁片撞上铃铛。
“叮——”
不是金属声。
是**血滴在冰上的声音**。
两者相触,竟如活物般融合,熔成一颗血珠,滚烫,冒黑烟,带着腐朽与执念的气息,缓缓坠入寒渊。
血珠落地。
“轰——”
万千冰锥从地底暴起,刺破黑暗,如巨兽破壳,撕裂寂静。冰锥围成一圈,中央露出一座冰台,台上符文密布,像是用血画的,又像是天生长在冰里,随着血珠渗入,开始缓缓流转。
吴晨曦站在圈外,断剑横前,眼底红芒未散,呼吸微促。
她往前走了一步。
脚刚落地,冰台符文骤然亮起。
不是光。是**血从冰里渗出**,顺着符文流动,如活物般蜿蜒,带着温度与心跳。符文重组,拼出四个字:
**血衣为引**
身后传来闷响。
陈晓琳摔在冰上,焚天雀翎彻底熄了火,她抬不起头,只伸手,死死抓住吴晨曦的衣角,指甲几乎抠进布料。
“别碰那台子……”她喘着,声音断续,“那是……献祭台……每一代噬魂剑主,都是在那里……被选中的……也是在那里……被吞噬的……”
吴晨曦不动。
她盯着冰台,右眼角冰纹突然裂开,一滴血滑下,从脸颊流到下巴,滴落。
血滴落地。
冰台符文再动。
这次,拼出两个字:
**沉剑**
她低头看断剑。
“涅盘”二字,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抬手,剑尖朝下,对准冰台中心。
顾清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带着怒意与焦急:“吴晨曦!你若沉剑,便是认主!从此再不是你自己!你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她没回头。
剑,往下压了半寸。
冰台震动,符文血光大盛。
一道低语,从地底升起,与铃声交织:
“欢迎回来……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