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挨着年关,像磨盘转到最后几圈,沉甸甸的。
这天上午操练完,墨长庚没让解散,把人都拢在校场中央。风卷着沙尘,吹得人衣袂猎猎。
“上头有个活动,”墨长庚的声音平板,混在风里,“叫‘交换军’。”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就是各营挑俩拔尖的,互相串串门,学学人家锅里的饭香不香。”
底下嗡地一声。这倒是新鲜。
“还是跟333、125营搭伙。”墨长庚接着说,“咱们出两人去333,333出两人去125,125出两人来咱这儿。为期小一个月,下月初一动身。”
名单是墨长庚和上头定的,板上钉钉:“烈火云依,南荣宗象。”
被点名的两人站在队列前头。
烈火云依红发被风吹乱,赤瞳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无所谓。南荣宗象推了推金丝眼镜,冰蓝的眸子沉静无波。
去333营?两人心里头都动了动。333营有白亭子老人,一手剑术,神鬼莫测,剑意精纯已至“域”竟,之前演习时两人被他教过,可谓受益匪浅,真是个难得的好先生!互相也熟悉,去一趟,很合适。
可万一白老被派走了呢?念头一闪而过,也懒得深究。
军令如山,听喝就是。
最心焦的是鹤元劫……
他站在人群里,像被冷风吹了个激灵。125营?派俩人来416?还用想吗?!
那银发的祖宗,带着光头武僧,一准儿跑不了!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御国千雪那张完美无瑕、带着促狭笑意的脸,还有那句“鹤元劫,再见咯!”,耳朵根子又开始隐隐发烫。
果然,墨长庚话音一落,底下的议论声就起来了。嗡嗡的,像捅了马蜂窝。
“125营?那还能有谁?”
“嘿嘿,还用说?银头发那位呗!”
“还有那大和尚!”
“劫哥儿!准备好接驾啊!”吴怀志的大嗓门第一个蹦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齐稚也凑热闹,胳膊肘捅捅鹤元劫:“劫哥儿,人家可是让你‘负责’的!”
哄笑声四起……
无数道目光,带着揶揄、好奇、同情,齐刷刷地钉在鹤元劫身上,像要把他钉进脚下的沙土地里。
鹤元劫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旁边的鹤雨纯。
鹤雨纯站得笔直,金发在风里微微拂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碧绿的眼眸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剑网天穹,平静得像一泓深秋的潭水。
仿佛那些哄笑,那些目光,那些即将到来的“麻烦”,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自从那晚在营房后头,无意间听到哥哥那番沉重如铅的话语,她心里头那点朦胧的、连自己都辨不清的涟漪,便渐渐沉了下去。
她埋怨过自己,不该生出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哥哥就是哥哥,最亲的亲人,过去是,以后也永远是。
这样也好。
她轻轻吸了口气,风里带着沙尘的干涩。
皇甫逸尘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俊朗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样子,只是抱着胳膊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袖口。他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鹤元劫那句“没想法”,吴怀志那声“放心追”,像两根刺,扎在心上。
现在连吴怀志都明火执仗地凑上去了……自己呢?
他问自己:皇甫逸尘,你是不是真喜欢鹤雨纯?是有点心动吧,那样干净美好的姑娘。
可这心动里,有没有几分是见色起意?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更重要的,他的路在皇家卫,鹤雨纯的心思在守望者,两条道,能走到一块儿去吗?
他望着鹤雨纯平静的侧影,心头那点纠结,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且行,且看吧。眼下,冷静才是正理。
吴怀志是彻底放了心,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这几天,他没事就往鹤雨纯跟前凑,送点小零嘴,帮着搬搬训练器械,笨拙地献着殷勤。
鹤雨纯对他依旧温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吴怀志也不在意,乐呵呵的,仿佛只要能把这份心思光明正大地捧出来,就已经是天大的满足。
最煎熬的还是鹤元劫……
自从交换军的消息砸下来,他就没安生过。
脑子里像开了锅,翻来覆去都是御国千雪那张脸,还有那些包裹、信件、捉弄人的话语。
他咒骂自己没出息,怎地就让那女人搅得心神不宁?
他用力甩甩头,想把那银发的影子甩出去,可那冰蓝的眸子,那促狭的笑,那捉摸不透的心思,却像生了根。
他是个正青春的男人,血气方刚,面对御国千雪那样惊心动魄的美貌,说毫无波澜,那是骗鬼。
可那女人……太复杂了!
像一本用最华美丝绸包裹、内页却写满扭曲符咒的古书。
优雅从容是她的壳,内里藏着以捉弄人为乐的毒舌小恶魔!
关于她的家世,鹤元劫后来也打听过……
她生在那个混乱不堪的公叔府,她父亲三妻四妾之外有数不清的情妇和私生子,乱得很……
也不知道对她有什么影响……
总之,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能把握得住?
稍不留神,怕是被她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还有一点,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发过誓,要加入守望者,杀出剑网,为母亲报仇,去看外面的世界……
御国千雪也曾半真半假地说过要加入,是戏言还是真心?
他不知道。
若她真去了,两人在守望者里……鹤元劫不敢深想。
这几日,御国千雪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占据了一片他从未想过会被占据的位置。
这感觉让他心慌,像一脚踏进了深不见底的泥潭。
“不行!”他夜里躺在硬板床上,枕着那鹅卵石,瞪着黑黢黢的房梁,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太危险!离她远点!”
可另一个声音又在低语:那包裹里偶尔流露的一丝暖意,那本珍贵的《乔凡传奇》,那套给雨纯的衣裙,那些糖果,澡豆……这些又算什么?
纷乱的心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窗外,营地的风,呜咽着,带着一丝剑网之外的铁锈味儿,吹向越来越近的年关,也吹向那即将到来的、带着银发风暴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