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袅袅的淡蓝烟雾里,在鹤氏兄妹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
烈火云依开了头,南荣宗象间或补充,将那一段封人山上的兵团、怪人、爆炸、密室的诡秘、地道中的死寂、铁甲军团的恐怖、星穹下的绝望奔逃、上官先生那宛如神迹的搭救、以及最后狼狈从地道钻回天岚的经过,扼要而清晰地铺陈开来。
声音不高,却字字沉甸,带着劫后余生的沙砾感。
那些惊心动魄的搏杀、冰冷刺骨的绝望、命悬一线的挣扎,被简练的语言勾勒出骇人的轮廓。
营房里静得只剩下烟丝燃烧的细微声音。
鹤元劫坐得笔直,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不觉已握成了拳,指节微微泛白。他听得极认真,坚毅的脸庞绷紧,眉峰深锁。
当听到上官水流那匪夷所思的救援方式时,他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随即又化为深沉的敬畏……
尤其是……
剑网之外!
那冰冷星空下咆哮的钢铁洪流,不再是书本插图上模糊的阴影,而是烈火与南荣用血肉亲历的、真实恐怖的巨兽!
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激得他脊柱发凉,然而随之升腾的,却是更炽烈、更坚定的杀意——那东西,必须摧毁!
鹤雨纯则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
她听着,小巧的鼻翼翕动,呼吸都屏住了。那双绿烟般的美丽眼眸里,盛满了后怕与担忧,水汽氤氲,几乎要滚落下来。
她看看烈火大姐头紧抿的唇角和眉宇间尚未散尽的戾气,又看看南荣世子苍白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脊,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原来,剑网之外的世界,果真如此凶险!
她下意识地朝哥哥身边靠了靠,仿佛寻求一丝依靠。守护的执念,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
“……就是这样。”烈火云依最后说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了一眼案上那面折叠整齐的邪旗,没再多言。
燕佐沉默着,又深深吸了一口烟,那点暗红的火星迅速吞噬了剩余的烟卷。
他缓缓吐出,浓郁的烟气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掩不住那份骤然凝重的肃杀。
“本以为,”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像磨砂纸擦过金属,“这十字教会,不过是些钻营地底、蛊惑人心的蛇鼠。”
他指尖点了点那面旗子,“如今看来,其爪牙,怕已探到了剑网之外,与那铁甲玩意……脱不了干系。” “剑网之外”四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冰冷的寒意。
他拉开书案抽屉,将那面绘着四半圆图腾的灰蓝旗子放了进去,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此事,我知道了。”他合上抽屉,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盖棺定论。
“你二人此番辛苦,受惊了。家里那边,我会递个平安信过去。”他看向南荣和烈火,“墨长庚那里,也去打个招呼,只说休整几日,含糊些。具体事由……”燕佐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说了,他也管不了,徒增烦恼。”
“谢燕先生。”南荣和烈火同时起身,抱拳行礼。语气里是如释重负的感激。
两人告退,转身出了营房。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那浓重的烟草气和沉甸甸的谈话。外头清冷的空气涌来,两人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
站在营房外的空地上,脚步却都顿住了。两人几乎是同时侧过身,目光撞在了一起。
烈火云依看着南荣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却因刚才讲述而略显激动的脸,看着他墨蓝眼底尚未褪尽的疲惫。
南荣宗象也看着烈火,她火红的发梢沾着点灰尘,英气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倦色,虎口处包扎的布条边缘,隐隐透出点暗红。
这些日子……生死与共,狼狈相依。
从冰冷石缝里的体温相渡,到共同面对过那惊心动魄的战场,再到333兵营里的无言粥饭后,站在这里。
心里头,有些东西,像春冰下的暗流,悄然涌动,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你……”烈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我……”南荣也几乎同时出声。
两人都猛地刹住。
目光在空中胶着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复杂的情绪——是关切?
是歉疚?
还是别的什么?
那情绪太陌生,太烫,烫得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烈火云依率先别开脸,火红的眉毛习惯性地一拧,像是要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别扭:“走了……还有去向表格等着填呢。”
南荣宗象也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墨蓝的眸子垂了垂,淡淡道:“嗯……”
两人同时转身,背向而行。
脚步迈开,朝着各自营房的方向。
走了几步,几乎是心有灵犀般,又都同时、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似乎想回头看一眼对方是否真的走了。
但终究,谁也没再回头。
两道身影,恍惚间一红一蓝,在黄昏的暮色里,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营房的拐角。
只留下地上一小片被踩乱的尘土。
营房内,烟草味依旧浓重,营房门并未关严,留着一线缝隙。
燕佐的目光从那道缝隙里收回,重新落回屋内的鹤氏兄妹身上。
烟雾重新聚拢,将他笼罩其中。他点燃一支新的“忘川”,黄褐色的烟嘴被苍白的指尖压实。
“方才的话,”燕佐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还没说完。”
鹤元劫从方才那惊心动魄的故事里回过神,坐正了身体:“燕先生请讲。”
燕佐却没看他,目光转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鹤雨纯。
那目光平和,却仿佛能穿透表象,带着审视的意味。
“鹤雨纯姑娘,”他缓缓开口,点燃了新的烟卷,青烟袅袅升起,“你被元劫带回家之前……是哪个冬天的事?”
鹤元劫一愣,眉头立刻蹙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警惕,像护崽的猛兽。
他下意识地侧了侧身,隐隐将妹妹挡在身后半个身位。
雨纯的身世……
燕佐先生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鹤雨纯自己也有些茫然,绿烟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措,随即是深藏的困惑。
她轻轻摇头,声音温软却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记不得了……元劫哥哥带我回家的时候,天很冷……之前的事,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燕佐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空中盘旋,模糊了他的表情……
“鹤雨纯,你后背……可有胎记?”燕佐再次抛出一个问题。
鹤雨纯摇摇头,“我后背没有胎记。”
鹤元劫放在膝上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他挺直了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墨色的眼瞳紧紧盯着燕佐。
鹤雨纯则抬起头,绿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不明白,这位深不可测的燕先生,突然问起她的身世做什么?还有胎记?
她三四岁那年的寒冬被哥哥捡到,之前的记忆一片空白,这几乎是416营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燕佐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投石入水,在安静的营房里激起无形的涟漪:
“鹤雨纯,最近,有大人物……在打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