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营房内,空气沉滞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青砖墙壁吸饱了阴凉,陈旧的木桌椅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高窗透进几缕被分割的光柱,灰尘在光里无声地舞蹈。
燕佐率先落座,背脊挺直如松,指间不知何时又夹上了一支未点燃的“忘川”,目光沉静地落在门口。
鹤元劫紧挨着妹妹鹤雨纯左边坐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细微的颤抖,冰凉的小手被他用力攥在掌心。
御国千雪坐在鹤元劫左边,姿态依旧优雅慵懒,冰蓝的眸子看不出波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磐石同心”戒指的戒面……
一正圆垂手侍立在御国千雪身后,如同入定的山石。
皇甫逸尘坐在鹤雨纯右手边,双剑横于膝上,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剑鞘上的纹路,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门轴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打破了死寂……
萧戈先走了进来。
那副病恹恹、酒气未散的模样,破旧的灰黑长衫,空荡荡的左袖管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睡过去,径直走到主位旁边的椅子,毫不客气地瘫坐进去。
那只完好的手摸索着腰间的酒葫芦,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劣质酒味瞬间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鹤雨纯那金发绿眸上停留了一瞬,便又垂下,仿佛只是确认一件物品的存在。
紧随其后的是祝凛凛。
她那两米的雄健身躯踏入营房,瞬间让本就不甚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暗金软甲包裹着如同钢铁浇筑的身躯,背后那面狭长的巨盾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她步伐沉稳,如同移动的堡垒,麦色的硬朗脸庞毫无表情,鹰隼般的褐色眼眸锐利地扫视一圈,落在皇甫逸尘身上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随后沉默地站定在萧戈身侧……
空气似乎因她的存在而变得更加凝重。
皇甫心头一震,点头回礼。
她竟然记得自己?
墨长庚那油亮的秃脑袋在门口探了探,似乎想跟进来,祝凛凛只是微微侧目,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墨长庚立刻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门被无声地带上。
门外传来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营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寂静,只有萧戈吞咽酒液的咕咚声格外刺耳。
鹤雨纯的心跳加速,绿烟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紧闭的门,仿佛那后面藏着能吞噬她的巨兽……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不是墨长庚那种沉重粗犷的,而是另一种脚步声——沉稳、从容,带着一种久居人上、刻入骨髓的韵律感。
门再次被推开。
先进来的人,让鹤元劫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差点脱口喊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连带着旁边的鹤雨纯也差点被他拉了起来!
竟然是御国老爷子,御国春!
御国千雪的父亲!
那位在皇城奢华府邸中,曾对自己以“贤婿”相称,招待过鹤元劫、鹤雨纯、皇甫逸尘和明哲的“御国公叔”!
鹤元劫看了眼御国千雪,御国千雪表情很微妙,似乎有点意外但又有点松口气的意思。
御国春缓步进来。
他一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束起,扣着一顶莹白玉冠。
面容保养得宜,皱纹不多,但眉宇间沉淀着岁月与权势共同雕琢出的威严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
深紫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华贵逼人,行走间袍角微动,暗光流转。
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目光扫过站起的鹤元劫、鹤雨纯、皇甫逸尘,最后落在自己女儿御国千雪身上时,那笑意似乎更真切了那么一丝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伯父大人!”鹤元劫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惊喜和如释重负。
御国春的出现,至少表明事情似乎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糟。
话说,那位大人物,该不会就是御国伯父吧?
那这老爷子不是瞎添乱么!
应该不是……
如果是的话,御国千雪应该不会称之为“大人物”。
鹤雨纯也连忙跟着行礼,声音细弱:“御国公叔……”
皇甫逸尘同样躬身:“见过公叔。”
一正圆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御国春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动作带着上位者特有的雍容:“不必多礼,坐,都坐。”
他的目光掠过依旧坐着的燕佐,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御国春微微颔首,燕佐则只是极轻微地抬了下夹着烟卷的手指,算是回应。
御国千雪自始至终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抬眼。
她只是端起面前不知何时由一正圆斟好的清茶,冰蓝的眸子低垂着,长长的银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只有在她父亲目光扫过时,她握着茶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然而,御国春并未落座。
他只是站在门内一侧,微微侧身,姿态恭敬地让出了门口的位置。
他脸上那温和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换上了更为庄重的神色。
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凝重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从门口涌入,压过了御国春的雍容,压过了萧戈的酒气,甚至压过了祝凛凛那铁塔般身躯带来的物理压迫感!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屏息的敬畏,投向了门口。
一个身影,裹在一件巨大、几乎拖地的纯黑色斗篷里,缓缓踱了进来。
斗篷的材质厚重垂坠,边缘滚着暗金色的繁复古纹,兜帽深深地拉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毅的下巴和一抹修剪得极为整齐、如同金砂般闪耀的短髯。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个黑洞,无声地吞噬了营房内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一种源于血脉、源于权柄、源于深不可测的积淀所散发出的贵气与威严,隔着厚重的布料,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他必然是真正的核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斗篷人的身影之后,光线猛地一暗!
另一个庞大到令人心悸的身影,堵住了整个门口!
此人身高两米开外,膀大腰圆,站在那里宛如一尊从洪荒走来的黑铁塔!
黝黑的皮肤如同被烈日反复炙烤过的岩石,油光发亮!
一颗锃亮的光头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上面似乎还有几道陈年的浅疤。
面庞圆阔,鼻梁高挺如同刀削,阔口方颐,一圈浓密卷曲如同钢针的络腮胡几乎覆盖了下半张脸。
最醒目的是他左颊上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扭曲的暗红色刀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嘴角,非但没有破坏他的气势,反而平添了十二分的凶悍与狂放!
他穿着一身洗得笔挺的黑色守望者制式风衣,风衣下摆被强健的肌肉撑得紧绷!
最令人侧目的是他随意扛在肩上的武器——一柄通体黝黑、长柄巨斧!
斧面大如车轮,斧刃寒光流转,斧柄粗如儿臂,布满粗糙的握痕。
仅仅是随意地扛着,那巨斧散发出的凶煞之气就仿佛能割裂空气!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大牙,眼神如同最狂野的猛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扫过营房内一张张或惊愕、或凝重、或茫然的脸。
那目光放浪不羁,却又在狂野深处,闪烁着一种洞若观火的细致光芒!
鹤元劫只觉得呼吸一滞!
这张脸……
他在《天岚日报》的插图上见过!
当时只觉得画师笔力夸张,如今亲眼所见才知,那画师简直是手下留情了!
这活脱脱就是一头披着人形外衣的远古凶兽!
连一直病恹恹灌酒的萧戈,此刻也放下了酒葫芦,浑浊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凝重。
祝凛凛那如同磐石般的身躯,也微微绷紧了些许。
燕佐指间夹着的“忘川”,无声地停在了半空。
此人名为鲁德龙!
守望者“一级统帅”!五大将军之一!御赐称号——“猛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