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夜风带着未尽的寒意,卷过空旷的巷道,吹得人衣袂翻飞。
鹤元劫和御国千雪并肩走在回营区的石路上。
月光清冷,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揉碎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四周寂静,只有风掠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以及远处库房方向若有若无的、如同低泣的风声。
视野边缘,那个99像一颗冰冷的黑色心脏,在昏暗中搏动。
“原来已经到99了,”御国千雪的声音很轻,混在风里,带着一种近乎呢喃的质感,冰蓝的眸子在月光下映着清辉,也映着鹤元劫紧绷的侧脸,“看来不久之后……就是100了。”她顿了顿,粉唇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或许还会有101。”
鹤元劫脚步顿了一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有些干涩:“我感觉……不会了。”
那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心脏上敲了一下,距离终点越近,那种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的感觉就越清晰。
“哦?”御国千雪侧过头看他,银发流泻,月光在她绝美的面庞上流淌,粉唇边的笑意带着惯常的恶劣,“你也和燕先生一样,有那种……所谓的的直觉了?”
鹤元劫沉默片刻,没有接她调侃的话茬,转而问道:“话说……燕先生今晚说的事情,关于解时序,你什么感觉?”他看向她,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冰蓝眸子里看出些什么。
御国千雪脚步未停,目光投向远处剑网上流转的淡金微光,语气淡漠:“我能有什么感觉?我都不认识那几个人。”
鹤元劫一怔,随即苦笑。
是了,御国千雪是什么人?
她来到416兵营不过半年多不到一年,骨子里那份近乎本能的傲慢与疏离从未改变。
她眼里除了自己感兴趣的,比如捉弄他鹤元劫,或者像燕佐、鹤雨纯这样身份特殊或能力非凡的,其他人,恐怕在她眼中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太大区别。
她怎会去关注一个籍籍无名、透着股邪性的刺头?至于安宝利和慕松媛,当时加入的是巡界使预备役,千雪和他们都没打过几回照面。
“你呢?”御国千雪忽然反问,冰蓝的眸子转过来,月光下,那眼神似乎带着一丝探究,又似乎只是单纯的戏谑,“归墟男爵大人……有什么高见?或者说,有什么‘感觉’?”
鹤元劫迎着那目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试图压下心头那团因解时序失踪和数字跳动而愈发浓重的阴霾。
“我……”他声音低沉,“本来我觉得都是巧合,但……我心底里相信燕佐先生的直觉。他……很少出错。”他顿了顿,眉头紧锁,“而且……我也有这种感觉,‘灾难’的感觉。”
“你的感觉,”御国千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打断了他,“恐怕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你视野里那个跳来跳去的数字吧?”她冰蓝的眸子扫过他视野边缘的虚空,仿佛能看见那个无形的99,“它时刻提醒你终点将近,就像索命的钩子。”
鹤元劫沉默了。
她说得对,却又似乎不完全对。
那数字是恐惧的源头,但燕佐的警觉和他自己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似乎又独立于数字之外。
他无法反驳,只能含糊道:“或许吧……”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他无意识地抄口袋,无意识的在风衣口袋里摸索了一下……
口袋里有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鹤元劫无意识的拿出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针脚细密的香囊,布料是普通的靛蓝色棉布,上面用浅色的线绣着一丛简单的兰草。
在月光下,显得朴素而安静。
“这是什么?”御国千雪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冰蓝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本能的警觉。
鹤元劫回过神来,看着手里的香囊,老实回答:“是慕松媛。就是之前被选进皇家卫的那个开朗姑娘,燕老大说的身份造假的人之一。她走之前,给兵营里相熟的每个人都送了一个小荷包,说是留个念想。”他语气平常,思绪复杂。
慕松媛……
不像是坏人。
且不说解时序……
慕松媛或许被燕先生误会了……
“哦?”御国千雪粉唇边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她伸出手,白皙的掌心在月光下泛着玉质的光泽,“给我看看。”
鹤元劫无意识地递了过去。
御国千雪接过那个小小的香囊,指尖捏着,凑到眼前,冰蓝的眸子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件小礼物,倒像是在审视一件证物,或者……
一件碍眼的东西。
几息之后。
她粉嫩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堪称完美的、甚至带着点温柔弧度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捏着香囊的右手,几根纤细如玉的指尖,倏然凝练出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却极度锋锐的剑气!
那剑气无声无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
“咔!咔!咔!”
几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裂帛声响起!
在鹤元劫愕然的目光中,那个小小的靛蓝色香囊,连同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干花艾草,就在御国千雪那几根看似柔弱无骨的指尖下,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切割!
化作十几片破碎的布片和纷纷扬扬的、细碎的干花粉末!
御国千雪手腕一抖,将那一捧狼藉随意地抛向空中。
破碎的布片如同蓝色的蝴蝶残翼,干花粉末如同细碎的尘埃,在清冷的月光下纷纷扬扬,被夜风一卷,瞬间消散无踪。
鹤元劫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香囊瞬间碎裂的画面在眼前反复回放。
御国千雪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甚至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俏。
她拍了拍手,仿佛掸去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冰蓝的眸子转向呆若木鸡的鹤元劫……
她缓缓走来,粉唇贴在他的耳边轻启,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句却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扭曲的甜蜜:
“记住……鹤元劫。”
“你要是再敢收其它女人的东西……”
她微微歪头,银发流泻,月光混着剑网的光芒在她绝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那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令人心底发毛。
“你就不用害怕你眼里的数字了。”
“我……”
“先弄死你。”
话音落,她移开几步,不再看鹤元劫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捏碎了一片枯叶。
银色的身影裹着深色的风衣和大氅,如同月下流淌的寒溪,悠然转身,踏着清冷的月光,向着她营房的方向,飘然而去。
宽大的衣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留下身后一地狼藉的香囊碎片,和一个被那温柔杀机冻结在原地的男人。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最后一点蓝色的布屑,打着旋儿,消失在黑暗的墙角。
鹤元劫视野边缘,那个冰冷的99……
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