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镇魂殿的铜钟就被敲响了。沉闷的钟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栖息在古柏上的寒鸦,黑压压的翅膀扫过灰蒙蒙的天空,像撒下一把碎墨。
李屿风攥着桃木剑站在殿门内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殿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哗啦”声,混着阴傀门特有的骨哨声,像毒蛇吐信时的嘶鸣。他侧耳听了听,转头对身后的苏晓晓低声道:“把玉佩攥紧,无论听到什么都别松手。”
苏晓晓用力点头,掌心的玉佩烫得惊人,锦囊里的清心砂已经快用完了,昨晚李玄阴的魂魄闹腾了半宿,黑雾好几次差点冲破灵体的束缚,最后还是她把引魂铃贴在玉佩上,才勉强压下去。
“放心,有我在。”凌霜站在苏晓晓身侧,冰镜悬在肩头,镜面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我已经在殿外布了冰刺阵,他们要是敢硬闯,至少能让阴傀折损一半。”
“一半哪够。”墨尘靠在殿柱上,短刀在指尖转得飞快,“我在殿门的门槛里埋了十张爆符,只要他们的阴傀敢踏进来,保证炸得连骨头渣都剩不下。”他顿了顿,瞥了眼站在殿中央的爷爷,“就是不知道某些人到时候会不会心软。”
爷爷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攥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旧怀表,表盖打开着,里面嵌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年轻的他和李玄阴并肩站在镇魂门的牌坊下,两个人穿着一样的青色道袍,笑得露出豁牙,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
听到墨尘的话,爷爷的肩膀微微一颤,怀表的金属链硌在掌心,留下几道红痕。他没回头,只是低声道:“等会儿……你们别伤他性命。”
“都这时候了还护着他?”墨尘翻了个白眼,“昨晚要不是玄青师伯用镇魂符暂时封住他的戾气,你现在已经被他的阴傀线缠成粽子了!”
“他终究是我弟弟。”爷爷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选徒大典上,是我太冲动,把他的名字划掉时,没看他的眼睛……”
李屿风想起墨尘昨天说的话——那天李玄阴站在殿下,指甲嵌进肉里,指缝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粒粒没来得及清扫的朱砂。他心里忽然一沉,刚想开口,殿外的骨哨声突然停了。
死寂像潮水般涌来,连寒鸦的叫声都消失了。过了片刻,一个阴冷的声音穿透殿门,带着冰碴子似的恨意:“李玄阳,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有本事当年抢守门人位,没本事出来见我?”
爷爷的身体猛地一震,怀表“啪嗒”一声合上了。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李屿风伸过来的手,一步步走向殿门。李屿风想跟上去,却被玄机子拉住了。
“让他去。”玄机子的声音压得很低,手里的朱砂笔在黄符上快速游走,“有些结,总得亲自解。”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夹杂着腐臭的阴风灌了进来,吹得众人衣袂翻飞。李屿风眯眼望去,只见殿外的空地上站着密密麻麻的阴傀,这些阴傀和之前见过的不同,胸口都镶嵌着一块黑色的晶石,正是从冥界核心带出来的阴傀门碎片,晶石里流动着幽绿的光,像淬了毒的蛇眼。
而阴傀群的最前面,李玄阴穿着一身漆黑的长袍,脸上重新戴上了那副狰狞的面具,手里的骨杖顶端镶嵌着颗更大的黑色晶石,杖身缠绕着数不清的阴傀线,线的另一端连着那些阴傀的后心。
“终于肯出来了?”李玄阴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像是被砂纸磨过,“我还以为你要躲到死。”
爷爷摘下怀表,慢慢打开:“玄阴,你看这张照片……”
“别跟我提过去!”李玄阴猛地挥起骨杖,一道黑色的阴傀线射向爷爷的手腕,“当年你把选徒帖摔在门主脸上时,怎么没想过有今天?你带着林晚私奔时,怎么没想过我一个人守在冥界入口有多难?”
阴傀线擦着爷爷的手腕飞过,钉在身后的殿柱上,线端的倒钩深深扎进木头里,冒出阵阵黑烟。爷爷的手颤了颤,怀表差点掉在地上,他看着李玄阴,眼眶通红:“是哥错了……当年不该那么冲动,不该把所有担子都丢给你……”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李玄阴的骨杖重重砸在地上,空地上的阴傀同时举起武器,“我被阴傀的怨气侵蚀了五十年,脸变成这副鬼样子,半条命都喂了噬魂蛇王,你一句‘错了’就想抹平一切?”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在空地上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我告诉你,晚了!今天我不仅要毁了镇魂殿,还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疼爱的孙子、这些所谓的同伴,一个个变成我的阴傀!”
“你敢!”李屿风再也忍不住,桃木剑上燃起金火,“有我在,你别想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哦?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李玄阴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李屿风身上,阴傀线突然从地面钻出,像毒蛇般缠向他的脚踝,“那就先从你开始,让你爷爷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小心!”凌霜的冰棱及时射出,冻住了阴傀线的尖端。但那些黑色晶石突然爆发出幽光,冰层瞬间被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孔,阴傀线挣脱束缚,继续朝李屿风缠来。
“雕虫小技。”墨尘的短刀脱手飞出,刀身带着黑雾劈向阴傀线,“给你师叔我老实点!”短刀斩断阴傀线的瞬间,断面突然喷出黑色的毒液,墨尘早有防备,一个后空翻躲开,毒液溅在青石板上,“滋滋”冒出白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看来这五十年,你们也没闲着。”李玄阴的骨杖再次挥动,空地上的阴傀像潮水般涌来,胸口的黑色晶石发出刺眼的绿光,“可惜,在冥界核心的力量面前,你们这些手段都是徒劳!”
爷爷突然向前一步,挡在众人面前,怀表高高举起:“玄阴,你看清楚!这是当年你送我的生辰礼物,你说‘哥,等我们当上守门人,就用这怀表记时,轮流守夜’……你忘了吗?”
李玄阴的动作猛地一顿,面具下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阴傀群的攻势也滞涩了一瞬,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
苏晓晓手里的玉佩突然剧烈震动,锦囊里的清心砂粉末飞扬起来,在她掌心凝成一个模糊的字——“表”。
“他在看怀表!”苏晓晓急忙喊道,“他还记得!”
爷爷的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带着颤抖:“玄阴,我知道你没忘……当年是我混蛋,是我把你的心意当垃圾,是我……”
“闭嘴!”李玄阴突然怒吼,骨杖重重砸在地上,“谁稀罕你的道歉!我要的是守门人的位置,是镇魂门的认可,是你欠我的五十年!”他猛地扯下面具,左脸的伤疤在晨光中狰狞可怖,“你看!这道疤是你给的!我脸上的每一寸溃烂,都是拜你所赐!你现在跟我谈兄弟情?晚了!”
他的手按在胸口的黑色晶石上,那些镶嵌在阴傀胸口的晶石同时爆发出绿光,阴傀的眼睛亮起嗜血的红光,嘶吼着冲破冰刺阵,朝镇魂殿扑来。冰棱在接触到绿光的瞬间就融化了,爆符的引线刚被阴傀的阴气点燃,就“噗”地一声熄灭,变成一截焦黑的线头。
“不好!他用冥界核心的力量强化了阴傀!”玄机子的黄符刚扔出去,就被绿光烧成了灰烬,“快退到殿内!用镇魂柱的力量挡一挡!”
众人急忙后退,爷爷却站在原地没动,怀表紧紧攥在手里,指缝渗出的血滴在表盖上,晕开一朵暗红色的花。
“爷爷!”李屿风想去拉他,却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阴傀线拦住。线端的倒钩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玄阳,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让别人滚远点!”李玄阴的骨杖指向爷爷,“五十年前你欠我的,今天用你的血来还!”
无数阴傀线从四面八方射向爷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黑网。李屿风目眦欲裂,时轮的金光骤然爆发,刚想冲过去,却被爷爷的吼声拦住:“小风!别过来!”
爷爷猛地转身,怀表掷向李屿风,表盖在飞行中打开,照片上年轻的笑脸在晨光中格外刺眼。“照顾好自己……”这是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下一秒,阴傀线就缠上了他的身体,像无数条毒蛇钻进他的皮肉,他闷哼一声,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爷爷!”李屿风接住怀表,指腹抚过照片上爷爷的笑脸,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现在知道心疼了?”李玄阴的声音带着扭曲的快意,“等我吸干他的镇魂血,下一个就是你!”他的骨杖指向李屿风,“把时轮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李屿风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结成珠,滴落在桃木剑的金火上,“滋”地一声腾起更高的火苗。他看着被阴傀线缠绕的爷爷,看着步步逼近的阴傀群,看着李玄阴面具下那双燃烧着仇恨的眼睛,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的腥气。
“想要时轮?”他握紧桃木剑,时轮的金光在周身形成球形护罩,“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金光与阴傀的绿光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镇魂殿的梁柱开始剧烈震动,殿顶的瓦片簌簌落下,砸在地上碎成齑粉。苏晓晓的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与李屿风的金光交相辉映,锦囊里的清心砂彻底耗尽,露出玉佩上清晰的裂痕——那是李玄阴的魂魄在里面疯狂冲撞留下的痕迹。
“看来,今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李玄阴的骨杖高高举起,阴傀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像即将吞噬一切的黑色潮水。
而被阴傀线缠绕的爷爷,在昏迷中突然动了动手指,指尖指向李屿风胸口的时轮,嘴角溢出一丝金色的血,像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李屿风看懂了。
那是爷爷年轻时教他的第一个手势——“破阵”。
他深吸一口气,桃木剑指向天空,时轮的金光与苏晓晓玉佩的红光交织成螺旋状的力量,在阴傀群扑到殿门前的瞬间,猛地爆发。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无论是爷爷,还是身边的同伴。
至于李玄阴……
李屿风的目光落在爷爷倒下的地方,金光中闪过一丝决绝。有些债,确实该清了。但不是用死亡,而是用另一种方式——一种能让两个被困在过去的灵魂,都得到解脱的方式。
阴傀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绿光已经映亮了殿门的门槛。李屿风握紧桃木剑,准备迎接这场注定惨烈的厮杀。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李玄阴的仇恨,还有那些被尘封了五十年的、连爷爷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秘密。
而这些秘密,或许比阴傀的毒液更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