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小禾?昨日可是你出宫去了济世堂?”
内务府太监尖利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钩子,狠狠扎向小禾的耳膜。她瘦小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藏有油纸包的袖袋。
完了!被发现了!小主……小主会不会有事?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面色阴沉、显然来者不善的太监。
那太监见她这般反应,心中更是笃定有鬼,上前一步,逼视着她,声音更加严厉:“说!是不是你?去济世堂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拿了什么东西?一五一十招来!若有半句虚言,仔细你的皮!”
冰冷的威胁和宫里惯有的酷刑传闻让小禾抖得更厉害。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沈清辞苍白的脸和那句“此事关乎许多人的性命,包括你我的”。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死也不能说!
可是……该怎么应付过去?
极度的恐惧反而逼出了一丝急智。她想起沈清辞之前的交代——若有人问起出宫,便说是为主子采买针线杂物。也想起自己昨日在济世堂外的见闻……
小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假装,而是真的怕极了,哭得涕泗横流,话都说不连贯:“公公……公公饶命!是……是奴婢……奴婢昨日是出宫了……是去了济世堂……”
太监眼中精光一闪:“去做什么?!”
“是……是沈小主……”小禾抽噎着,仿佛吓破了胆,语无伦次,“小主她……她夜里总睡不好……心神不宁……说梦到家里人……想……想买点以前家里常用的凝神香……奴婢……奴婢看小主可怜,就……就想着帮小主去买一点……真的就一点点!奴婢不知道那药铺不能去啊公公!”她哭喊着,磕头如捣蒜,“奴婢回来的时候……还看到……看到那药铺的老掌柜被人打得好惨……奴婢吓死了,一路跑回来的……公公,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私自出宫了!求公公饶了奴婢这次吧!”
她将私自出宫为主子买香和目睹济世堂出事两件真事混在一起,哭得情真意切,完全是一个胆小怕事、偶然撞破可怕事件的小宫女模样。她绝口不提木牌,更不提任何传递消息之事,将所有行为都归结于“同情主子”和“无知犯错”。
那太监皱紧了眉头。这番说辞,倒是和方才沈答应那边的供词对得上。看来果真只是去买香?那沈答应运气也忒差,随便买点东西就碰上这种事?
但他还是不敢完全放心,厉声道:“抬起头来!把你昨日在济世堂所见所闻,细细再说一遍!若有半句隐瞒,哼!”
小禾战战兢兢地抬头,泪眼婆娑,断断续续地又将昨日见到的济世堂被砸、陈掌柜被打的惨状描述了一遍,细节清晰,恐惧真实,听得那太监心里也信了八九分。宫里这等底层小宫女,哪有那么深的心机和胆量掺和大事?
“你出宫,就只买了香?没见别的人?没带别的东西回来?”太监最后逼问,目光如刀般扫视着她全身。
小禾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袖袋里的油纸包仿佛滚烫的烙铁。她拼命摇头,哭得更加厉害:“没有……真的没有……奴婢就买了一小包香……公公不信可以搜……奴婢身上什么都没有……奴婢就是去买个香,谁知道会碰上这种事……呜呜呜……”
她主动提出让搜身,反而显得更加坦荡(实则那油纸包极小,藏在袖袋暗处,不仔细摸索极难发现)。那太监打量着她这副吓破胆的模样,量她也没胆子藏匿什么,再者,上头只是让查问,并没明确说一定要查出什么。为一个失宠的答应大动干戈搜查一个小宫女,若最后什么都搜不出,反而落人口实。
“哼!”太监最终冷哼一声,“这次便饶了你!日后给我安分点,再敢私自出宫,决不轻饶!滚回去吧!”
“谢公公!谢公公!”小禾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来,几乎是逃离般跑回了北苑的方向,直到拐过宫墙,彻底看不见那太监了,才腿一软,靠墙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湿透了里衣。
她颤抖着手摸向袖袋,那个小小的油纸包还在。
小主……东西还在……她没暴露……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后怕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虚脱。但很快,她又猛地站起来——不行,她必须尽快出宫,把东西送出去!内务府的人既然查问了这次,难保不会继续盯着她,下次可能就没这么好运了!
她咬紧牙关,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衣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然后朝着宫门的方向,加快脚步走去。这一次,她必须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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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西,一处偏僻陋巷深处。
骆云峰忍着伤痛,如同暗夜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一处低矮的屋脊上,目光紧盯着巷尾那扇毫不起眼的木门。
这里便是他根据北镇抚司零星的陈旧卷宗,以及多方打探后,推测出的“哑医”瞿先生可能的隐居之所。卷宗记载,此人医术奇诡,尤擅外科与毒理,性情孤僻,因故失声后便鲜少与人来往,但其一手药材炮制和处理外伤的本事,在黑市和某些见不得光的行当里颇有名声。
这样一个游离于主流之外、又有真本事的人,很可能知道一些关于诡异药材(比如冥苔)和特殊势力(比如可能与“鬼师”有关的渠道)的信息。
骆云峰在此已经潜伏观察了近两个时辰。那扇门始终紧闭,毫无动静。周围也异常安静,仿佛无人居住。
就在他怀疑情报有误,准备冒险靠近查探时,巷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瘦小、穿着粗布宫女服饰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她神色慌张,不断回头张望,仿佛怕被人跟踪,正是小禾!
骆云峰眼神一凝!沈清辞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她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沈清辞也查到了这条线?还是说,她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向这位“哑医”求助?
小禾显然对找到这里毫无把握,在巷子里犹豫徘徊了片刻,才鼓起勇气,走到那扇木门前,迟疑地抬手,轻轻叩响了门环。
叩击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毫无反应。
小禾又试了一次,力度稍大了一些。
依旧死寂。
小禾脸上露出绝望和不知所措的神情,她似乎想放弃,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木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枯瘦、布满老茧和药渍的手伸了出来,手指间夹着一小块木炭和一片薄薄的石板。
一个低沉、沙哑、极其难听,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从门缝里传出,显然发声极其困难。
小禾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只手和石板。
屋脊上的骆云峰却是心中一凛!果然是哑医瞿先生!据说他不能言语,与人交流便靠这块石板和炭笔!
小禾愣了片刻,才想起沈清辞的交代,连忙从袖袋中掏出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颤抖着递了过去,低声道:“先……先生……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您……”
那只枯瘦的手顿了顿,接过了油纸包,迅速缩回门内。
门缝并未关上。
小禾紧张地站在原地等待,不知所措。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只手再次伸了出来,将石板亮给小禾看。石板上用炭笔画着一个简单的箭头,指向巷子更深处,旁边还有一个古怪的符号,像是一朵花。
小禾完全看不懂,一脸茫然。
那只手似乎有些不耐烦,将石板上的符号擦掉,又重新画了一个更简单的“等”字,然后便缩了回去,木门“砰”地一声关紧,再无动静。
小禾对着紧闭的门板,又看看石板上的“等”字,完全懵了。这是让她等?等什么?在哪里等?
她不敢久留,怕惹人注意,只得揣着满心疑惑和不安,匆匆按原路离开。
伏在屋脊上的骆云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得分明,瞿先生最后擦掉的那个古怪符号,正是卷宗中有记载的、与这位哑医相关的某种隐秘标记!而那个箭头指向的巷子深处,似乎有一间废弃的土地庙。
瞿先生似乎认出了信物,并且给出了回应,但那个小宫女显然无法理解。
骆云峰不再犹豫。他必须去那个废弃土地庙看看,瞿先生到底留下了什么信息,或者,他本人是否会去那里。
这或许是破解僵局的关键突破口!
他身形一动,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向着巷子深处潜去。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另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哑医的木门外,警惕地四下查看一番后,指尖弹出一粒细微的石子,精准地叩击在门板上,发出某种独特的节奏。
木门再次打开一条缝隙。
那双枯瘦的手再次出现,这一次,递出的却不是石板,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用蜡封好的药丸般的东西。
黑影接过药丸,微微点头,瞬间便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木门再次紧闭。
巷子重归死寂,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奇异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