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轿轻晃,沈清辞却如坐针毡。方才那惊鸿一瞥——周明振与李嬷嬷在废弃殿阁阴影下的私会,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她因宴会试探成功而生出的些许振奋彻底浇灭。
周明振才离了御花园宴席,便迫不及待地与李嬷嬷密会?他们所议何事?是否与她今日的试探有关?李嬷嬷代表的是淑太妃,还是她背后的“影主”?
无数疑问和担忧在脑中翻腾,让她心乱如麻。对方的反应速度远超她的预料,这深宫中的暗流,远比她看到的更加汹涌复杂。
回到永寿宫,宫门依旧由那两名禁军士兵把守,看似铜墙铁壁,却反而让沈清辞感到一种被无形囚禁的压抑。她屏退左右,只留云苓一人在内室,将方才所见低声告知。
云苓吓得脸都白了:“周院判和李嬷嬷?他们……他们怎么会搅和到一起?小主,他们定是在商量怎么对付您!咱们该怎么办?”
“慌什么。”沈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掌心,“他们越是有所动作,越是证明我们触到了他们的痛处。陛下既然派人守着这里,一时半刻,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周明振精通药理,李嬷嬷熟悉宫规漏洞,这两人若联手,能用的阴私手段太多了。
她必须知道陛下那边是否有新的指示!那枚铁管送出去后,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令人窒息。
就在她焦灼难安之际,殿外传来了吴添禄求见的通报声。
沈清辞精神一振,立刻宣见。
吴添禄缓步而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行礼后,照例询问了一下起居,然后看似随意地道:“今日御花园菊花甚好,小主可还尽兴?”
沈清辞心中一动,知道他意有所指,便顺着话头,语气带着些许后怕和委屈:“劳总管挂心,菊花自是好的。只是……只是臣妾似乎又闯了祸,不慎掉了母亲留下的旧香囊,还引得周院判当众失态……怕是又惹了太妃娘娘不快。”她巧妙地将重点引向周明振的异常反应。
吴添禄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小主多心了。周院判身为医者,见猎心喜也是常情。倒是小主……”他话锋微转,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沈清辞,“您母亲留下的旧物,还是好生收捡为妙。毕竟是药三分毒,有些陈年旧物,气味混杂,若是与宫中现今常用的香料药石冲撞了,引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反倒不美。”
药毒冲撞?不必要的误会?
沈清辞心脏猛地一跳!吴添禄这是在警告她!他不仅知道了宴会上发生的事,甚至可能猜到了她故意用香囊试探的意图!他是在提醒她,对方很可能已经意识到那香囊的特殊性,甚至可能会借此反咬一口,诬陷她携带“不洁”或“相冲”之物,意图不轨!
这正好印证了她看到周明振与李嬷嬷密会的担忧!
“总管大人教诲的是,臣妾记下了。”沈清辞后背渗出冷汗,连忙应道,“只是……臣妾久在宫中,见识浅薄,也不知现今宫中常用哪些香料药石,只怕无意中又冲撞了……”
她假作惶恐,实则试探宫中如今的药物管控,尤其是周明振经手的部分。
吴添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缓缓道:“小主不必过于忧虑。宫中用药用香,皆有定例。太医院掌药库,各宫份例发放皆有记录可查。便是一些特殊物件,如各宫主子偶尔需用的安神香、祛疤膏之类,也需记录在案,何人领取,何时领取,用了多少,一清二楚,断不会乱了章法。”
太医院药库!记录!
沈清辞眼中瞬间闪过亮光!吴添禄这是在给她指路!周明振若有问题,他经手的药物记录必然有迹可循!尤其是那些“特殊”的、可能被用于邪术或害人的药物!
“原来如此,有定例章程便好,臣妾真是糊涂了。”沈清辞做出恍然安心的样子。
吴添禄点点头,又道:“说起安神香,咱家倒是想起一桩旧事。去岁也是这个时候,丽景轩的刘选侍似是受了惊吓,夜间难寐,也是请周院判调的安神香。据说效果极佳,没两日便好了。只是后来……唉,许是身子太弱,开春时一场风寒便没了,真是可惜了。”
丽景轩刘选侍?安神香?效果极佳?后来一场风寒没了?
沈清辞的神经骤然绷紧!吴添禄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一个已故的低阶嫔妃!这刘选侍的死,恐怕没那么简单!周明振的“安神香”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与她手中的那包药粉类似?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一个可能揭开周明振真面目的突破口!
“竟有此事……真是红颜薄命。”沈清辞适时地表现出惋惜,心中却已翻江倒海。
吴添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很快便转移了话题,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
送走吴添禄,沈清辞在殿中来回踱步,兴奋与焦虑交织。吴添禄今日透露的信息至关重要!药库记录、已故的刘选侍……这些都是追查周明振的关键方向。
但如何查?她如今被“保护”在永寿宫,根本出不去,也无法接触太医院的档案。
必须再次联系陛下!将这条新线索送出去!
可是,上次焚参为号的风险太大,不可能再用。子时净房窗口那条线,用过一次后是否还安全?昨夜那点诡异的绿光始终让她心存芥蒂。
就在她踌躇不定之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叩”声。
不是风吹,更像是有人用指甲极轻地敲击窗棂!
沈清辞和云苓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沈清辞示意云苓别动,自己悄步走到窗边,压低声音:“谁?”
窗外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极低极低、仿佛隔着什么东西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传了进来:
“…………糕………………”
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勉强听清一个“糕”字。
糕?什么糕?
沈清辞蹙眉,不明所以。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又再次响起,这次稍微清晰了一点:
“…………绿……豆……糕…………”
绿豆糕?!
沈清辞猛地想起!昨日宴会后,淑太妃似乎给各宫都赏赐了一些点心,其中好像就有绿豆糕!但因她心中有事,并未食用,让云苓收起来了。
这窗外的人,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自己的身份?是昨夜来接应的人?他知道永寿宫有绿豆糕,所以用此作为暗号?
那点昨夜见过的绿光再次浮现在脑海……莫非……
沈清辞心中急转,尝试着低声回应:“……谁……要绿豆糕?”
窗外立刻有了回应,语速快了些,却依旧低沉模糊:“…………子……时………………老……地方………………急…………”
子时!老地方!急!
是昨夜那条线!对方再次传来了消息!而且似乎有紧急情况!
沈清辞的心脏瞬间提了起来!是陛下有指示了?还是……
她不敢怠慢,立刻低声道:“……知道了。”
窗外的声音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清辞退回内室,脸色变幻不定。是真是假?去还是不去?
对方知道绿豆糕,知道子时和老地方,似乎能对上。但昨夜那点绿光和李嬷嬷与周明振的密会,又让她无法完全放心。
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对方故意用暗号引她上钩?
可是……万一是陛下真的有紧急指令呢?若是错过,后果不堪设想……
去,风险巨大;不去,可能错失良机。
沈清辞陷入两难。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夜幕再次降临。
永寿宫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沈清辞坐立难安,目光不时瞥向滴漏。
子时将近。
去,还是不去?
最终,她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
必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陛下指令,她也必须冒险一试!但这一次,她绝不能毫无准备!
“云苓,过来。”她将云苓唤到身边,低声急促地吩咐起来。
子时整。
净房后窗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
沈清辞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和云苓躲在暗处,紧张地观察着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等待了片刻,就在沈清辞疑心自己是否判断错误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幽绿色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窗外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闪烁了一下!
又是那绿光!
紧接着,一个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后闪出,快速接近窗口,看身形动作,像个身手矫健的小太监。
那黑影来到窗外,似乎急于确认窗内是否有人,竟直接伸手探向窗台!
就是现在!
躲在窗侧阴影里的云苓,按照沈清辞事先的吩咐,猛地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混合了香灰和墨汁的污水,隔着窗缝狠狠泼了出去!
“哗啦!”一声!
那黑影猝不及防,被泼了个正着,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和惊呼!
几乎同时,沈清辞迅速将一个小巧的、装着周明振那包药粉和写着刘选侍线索的油纸包,奋力扔出窗外,落在那黑影脚边——无论来者是敌是友,这东西都不能再留在她手中了!
那黑影被泼了一头一脸黑水,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那油纸包。
而沈清辞和云苓则趁此机会,用尽全力,猛地将窗户彻底关上,落下插销!
“走!”沈清辞低喝一声,拉着云苓迅速退离净房。
窗外传来几声气急败坏的低咒和匆忙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内室,两人都是气喘吁吁,脸色煞白。
“小主……那……那人……”云苓声音发颤。
沈清辞捂住狂跳的心口,眼神冰冷:“不管他是谁,这下总能让他消停几日了。”
她泼出的污水虽不致命,但混合香灰墨汁,极难清洗,足以让那人短时间内无法见人,更无法再伪装来去自如。而那包药粉和线索送出,无论落到谁手里,都足以引起一场风波。
这是一次冒险的反击。
然而,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却并未放松。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那个被泼了一身黑水、捡走了药粉的身影,究竟会走向何方?
而永寿宫的危机,是真的暂时解除,还是……即将迎来更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