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宫廷本该是蝉鸣悠扬、荷风送爽的时节,但今年的气氛却格外沉闷压抑。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宫墙间蔓延,如同梅雨时节的湿气,无孔不入却又难以捉摸。
最初的迹象是几个小宫女在回廊下的窃窃私语。她们一见沈清辞经过,便如惊弓之鸟般散开,眼神躲闪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恐惧。
接着是永寿宫的日常用度开始出现微妙的拖延和短缺。内务府的小太监送东西来时,不再像往常那般殷勤,反而带着几分疏离和戒备。
云苓最先察觉到异常,忧心忡忡地向沈清辞禀报:“娘娘,奴婢今日去领月例,那几个管事的眼神怪得很,好像咱们永寿宫有什么瘟疫似的。”
沈清辞正在整理药草,闻言手中动作稍顿,随即恢复如常:“许是你多心了。夏日燥热,人心不免浮躁。”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情况愈发明显。御花园中,原本相谈甚欢的妃嫔一见沈清辞到来便戛然而止;去往坤宁宫请安的路上,宫人们纷纷避让,仿佛她是什么不祥之人。
直到那日清晨,坤宁宫请安时,淑太妃笑吟吟地开口,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沈答应近日气色越发好了,”淑太妃摇着团扇,语气亲切得令人不安,“难怪陛下常去永寿宫。听说楚家有些祖传的养生秘术?不知可否与我们分享一二?”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辞身上,带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清辞端坐如常,唇角噙着得体的微笑:“太妃说笑了。清辞不过是略通医理,调理身子罢了,哪有什么秘术。”
“哦?”淑太妃故作惊讶,“可我怎听说沈家有些非同寻常的本事?据说当年楚老将军就有些神乎其神的传闻...对了,好像还有什么巫蛊之类的说法?”
“太妃慎言!”沈清辞声音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楚家满门忠烈,祖父与父亲一生为国征战,从不行悖逆之事。巫蛊之说,实乃无稽之谈。”
淑太妃掩口轻笑:“瞧我这张嘴,就是爱道听途说。沈答应别往心里去,我也是关心则乱嘛。毕竟...”她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全场,“太后去得突然,周太医又莫名其妙地死了,这宫中确实不太平啊。”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几个胆小的妃嫔已经脸色发白,下意识地离沈清辞远了些。
皇后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宫中事宜自有陛下圣裁,诸位妹妹不必妄加揣测。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
走出坤宁宫,沈清辞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云苓气得眼眶发红:“她们怎能这样污蔑娘娘!什么巫蛊邪术,简直荒唐!”
沈清辞默然不语。她心知这绝非偶然,而是有人精心策划的攻势。谣言如同毒蛇,一旦放出,便会自行生长,蚕食人心。
果然,不过两日工夫,谣言已经演变成各种版本:有说楚家祖传巫蛊之术,靠邪术获宠;有说沈清辞与地底邪祟有染,才克死了太后、害死了周明振;甚至还有人说亲眼看见永寿宫夜半时分有黑影出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养心殿内,萧景琰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查!”皇帝面沉如水,眼中是压制的怒火,“给朕彻查谣言源头!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宫中兴风作浪!”
李德全跪地领命:“陛下息怒,臣已命人暗查。这谣言传播极快,似是有人暗中推动。”
萧景琰冷笑:“除了朕那位好皇叔和淑太妃,还能有谁?但他们既然想玩,朕就陪他们玩玩。”
次日,皇帝驾临永寿宫,身后跟着一队手捧赏赐的内侍。赏赐之物琳琅满目,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套装帧精美的《金刚经》。
“朕听闻近日宫中有些无稽之谈,”萧景琰声音洪亮,确保周遭宫人都能听见,“特赐此经。佛曰: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望静心修持,勿为流言所扰。”
沈清辞跪接赏赐,心中明镜似的。皇帝这是在用行动表态,公开支持她。
“清辞谢陛下隆恩。定当日日诵读,不负陛下厚望。”
消息很快传遍后宫。皇帝的态度明确,谣言稍歇,但暗流仍在涌动。
沈清辞并未闭门不出,反而更加频繁地在宫中走动。每日午后,她必至御花园莲池旁的水榭中,高声诵读《金刚经》,声音清越沉稳,姿态坦然自若。
起初还有人在远处指指点点,但见她始终从容不迫,一些人的态度渐渐转变。
“若真有什么邪术,怎敢如此公然诵读佛经?”有老嬷嬷私下议论,“我看是被人陷害的。”
“可不是么,楚家满门忠烈,当年楚老将军还救过我先父...”一个侍卫低声道。
舆论悄然转变,但沈清辞心知危机远未解除。
这日诵读经书时,她注意到假山后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哑巴宦官。他远远望着她,眼神复杂,似是欲言又止。
沈清辞心中一动,待诵读完毕,假装散步向假山方向走去。哑巴宦官见她过来,慌忙欲走。
“请留步,”沈清辞温声道,“前日多谢您赠我的医书,其中一方子对云苓的伤很有益处。”
老宦官停下脚步,比划着表示不必客气。
沈清辞状似无意地轻声道:“近日宫中谣言纷纷,说我与邪祟有染。不知您可曾听过这些无稽之谈?”
老宦官脸色骤变,慌忙摇头,手指颤抖地指向西方——那是淑太妃长春宫的方向。
沈清辞心中明了,又道:“清辞行得正坐得端,不怕流言。只是担心有人借此生事,危害宫廷安宁。”
老宦官眼神闪烁,忽然快速用手语比划了几个动作。沈清辞看不明白,但见他又蘸着露水在石桌上写下一个字:“药”。
“药?”沈清辞不解。
老宦官焦急地指指她,又指指长春宫方向,最后做了个喝药的动作。
沈清辞心中一凛:“您是提醒我...小心饮食汤药?”
老宦官用力点头,随即惊慌地四下张望,匆匆离去。
回宫路上,沈清辞心事重重。老宦官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既然谣言不能彻底打击她,那么下一步很可能就是更直接的手段了。
果然,当晚永寿宫的小厨房就抓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在汤药锅旁徘徊。一经审问,竟是受人指使欲在药中下毒!
消息报到皇帝那里,萧景琰震怒之余,更加大了对永寿宫的护卫。
然而沈清辞明白,真正的危机不在这些明枪暗箭,而在那越来越盛的谣言。即便皇帝强力压制,但种子已经播下,只待合适的时机就会再次萌发。
三日后的一场夜宴上,淑太妃看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沈答应近日诵读《金刚经》,真是虔诚可嘉。不过本宫记得,楚家似乎不是信佛的?倒是听说楚老将军生前颇信道家方术...”
话音未落,宴席间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清辞身上。
沈清辞放下筷子,从容不迫:“太妃记性真好。祖父确实研究过道家养生之术,但与方术无关。清辞诵读佛经,是感念佛祖慈悲,与家学渊源并无冲突。”
皇帝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佛道本一家,皆为教化世人。朕觉得沈答应诵读佛经,修身养性,甚好。”
宴席再次恢复热闹,但沈清辞能感觉到那些探究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
回宫后,她屏退左右,独坐灯下沉思。淑太妃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楚家,绝非偶然。这背后必定有着更深的原因。
她取出父亲的那本《戍边杂记》,再次细读。当读到关于特殊印鉴的记载时,忽然心中一动。
“获此于胡商处,疑与朝中贵人相关。”父亲这样写道。而淑太妃的娘家,正是靠与北疆胡商贸易起家的!
莫非...那个特殊印鉴与淑太妃娘家有关?甚至与老王爷有关?
想到这里,沈清辞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如果猜测属实,那么楚家冤案背后的黑手,很可能就是老王爷和淑太妃一党!
而他们如此急切地想要打击她,是否因为她已经接近了某个致命的真相?
窗外忽然风声大作,吹得窗棂作响。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电光闪过,映得室内明灭不定。
在那刹那间,沈清辞似乎看见窗外有人影一闪而过。
她心中一紧,悄声移至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雨幕之中,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正迅速消失在宫墙尽头。而那身影离去的方向,赫然朝着——北苑!
雷声隆隆而至,仿佛战鼓擂响。
沈清辞关上窗,背靠窗棂,心跳如鼓。
风雨已至,而她正站在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