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灭瞬间,绝对的黑暗与死寂如同实质般压迫下来。沈清辞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壁,心脏狂跳得几乎要震碎胸腔,袖中金簪已被冷汗浸湿,蓄势待发。
那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的节奏,仿佛在无声地施加压力。
是谁?! 是陛下吗?他在试探她? 还是……刺客? “影主”派来的杀手?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和对峙中凝固。沈清辞屏住呼吸,全力感知着黑暗中的动静。
忽然,那呼吸声向她靠近了一步!
极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在黑暗中放大,带着不容错辨的威胁意味!
不能再等了!
沈清辞几乎是凭着本能,握紧金簪,朝着那声音来源的方向猛地刺去!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缩!
然而,她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精准地擒住!力道之大,捏得她腕骨生疼,金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呃!”沈清辞痛呼出声,心中骇然!对方身手远在她之上!
就在她以为下一刻就要遭遇毒手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声音,极近地响在她的耳畔:
“朕的答应,便是这般迎接朕的?”
陛下?!
沈清辞猛地僵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是陛下!他早就在这里?刚才那一切……都是他的试探?
擒住她手腕的力量骤然松开,那只手却并未远离,反而顺势向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吓到了?”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清晰了许多,依旧贴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沈清辞这才从极度的惊吓和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过神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涌上,鼻尖一酸,声音都带了哽咽:“陛下……您……您怎能如此吓唬臣妾……”
黑暗中,她感觉到皇帝似乎低笑了一声,握着她手指的手轻轻收紧:“朕若不如此,怎知朕的答应如此机敏刚烈?簪子使得倒挺狠。”
沈清辞脸颊瞬间滚烫,幸好黑暗中无人看见。她这才想起方才的冒犯,连忙想抽手跪下请罪:“臣妾该死!臣妾不知是陛下……”
“嘘……”皇帝却制止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免了。非常时期,不必拘泥虚礼。”
他并未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牵着她向洞穴更深处走了几步。沈清辞只能被动地跟着,心脏依旧跳得厉害,分不清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近的接触。
皇帝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即使在漆黑一片中也能准确避开障碍。走了约莫十来步,他停了下来。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旁边的一面石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一点微弱的光源和更狭窄的通道!
“进来。”皇帝率先侧身而入。
沈清辞压下心中惊异,紧随其后。进入后,石壁再次合拢。眼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石阶,两侧石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幽淡白光的夜明珠,提供了勉强视物的光线。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浓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地底冥苔的淡淡腥气。
陛下竟然在御花园假山下设置了如此隐秘的暗道?!
皇帝放开她的手,走在前面,背影在幽光下显得挺拔而莫测。沈清辞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了无数疑问,却不敢贸然开口。
石阶向下延伸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变得平坦。前方出现一个不大的石室,室顶同样嵌着夜明珠,中央有一张石桌和两个石凳。
皇帝在石桌旁坐下,示意沈清辞也坐。
“此处安全,说话方便。”皇帝开门见山,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近日所做之事,朕已知晓。胆大心细,甚好。”
沈清辞心中一定,知道那些传递出去的消息陛下都收到了。她连忙将这三日的观察、张院判的异常、那厚纸密信以及自己的推测,清晰扼要地禀告了一遍,尤其强调了淑太妃所赠之药的毒性以及畅音阁太监发疯症状的关联。
皇帝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桌面,眼中寒光闪烁。
“周明振,李嬷嬷……还有淑太妃……”他冷哼一声,“朕这位母妃,平日里吃斋念佛,倒是养出了一副蛇蝎心肠。”
他果然早就怀疑淑太妃!
“陛下,张院判暗示那口东井……”沈清辞提醒道。
皇帝点点头,站起身:“跟朕来。”
他走到石室一侧,那里竟还有一条更隐蔽的、向下倾斜的甬道。越往里走,那股淡淡的冥苔腥气似乎越发明显。
甬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皇帝推开铁门,一股更加阴冷腥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赫然是一个不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中央,正是那口被张院判暗示的“东”废井的井底!井口被从上方彻底封死,但井底侧壁却被人为开凿出了一个洞口,与这条秘密甬道相连!
而更让沈清辞头皮发麻的是——井底潮湿的淤泥中,赫然散落着几片破碎的、暗紫色的、仿佛某种菌类组织的干瘪残留物!其形态颜色,像极了地底见过的冥苔,只是似乎失去了活性!
井壁之上,还有几道深刻的、仿佛被什么巨大力量撞击过的裂痕,以及一些模糊的、非人的抓痕!
这里……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这口井到底怎么回事?!
“这口井,通往何处?”沈清辞声音发颤。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着井底那些痕迹,声音冰冷:“通往宫外的一处早已废弃的祭坛。永业年间,曾有人试图通过此井,将宫外某些‘不干净’的东西运进来,或是将宫里的‘废物’运出去。后来事发,先帝震怒,处死了一干人等,将此井彻底封填。”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森寒:“看来,有人贼心不死,又偷偷挖通了这里,还想故技重施。畅音阁那个疯子,或许就是从此处沾染了不该沾的东西,或是……目睹了不该看的事。”
沈清辞瞬间明白了!这口井,是“影主”势力秘密运输冥苔或其他邪物的一条通道!张院判发现了端倪,冒险向她示警!而畅音阁太监的发疯,绝非意外!
“陛下,必须彻底毁掉这里!”沈清辞急声道。
“已经晚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朕的人今日暗中探查时,发现这里早已被清理过,这些残留,怕是对方故意留下迷惑视线的。真正的通道,恐怕早已转移到别处了。”
好狡猾的对手!动作如此之快!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沈清辞感到一阵无力。
皇帝转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决断:“对方步步紧逼,朕也不能再等。他们的目标是朕,是你,是这江山社稷。既然他们喜欢装神弄鬼,朕便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
他走近一步,凝视着沈清辞:“沈清辞,朕需要你再做一件事,一件极为危险的事。”
“陛下请吩咐,臣妾万死不辞!”沈清辞毫不犹豫。
“朕要你,‘病’一场。”皇帝缓缓道,“一场来势汹汹、药石罔效、症状与地底阴毒和那‘安神散’毒性皆相似的重病。”
沈清辞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图——这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让她假装中毒病重,逼得对方自乱阵脚,甚至前来查探或灭口,从而露出破绽!
“臣妾……该何时‘病’?”沈清辞心跳加速,这不仅危险,更是对演技的极致考验。
“现在。”皇帝语气不容置疑,“从此处出去后,回到永寿宫,你便‘病倒’。越严重越好。朕会宣召太医,甚至会让周明振来为你诊治。”
让周明振来诊治安然无恙的她?这简直是刀尖跳舞!
但看着皇帝那双深邃而笃定的眼眸,沈清辞一咬牙:“臣妾……遵旨!”
“很好。”皇帝眼中露出一丝赞许,“朕会安排人暗中护你周全。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撑住。”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她方才被捏红的手腕,动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委屈你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引领她原路返回。
重新站在假山石洞的黑暗中,听着皇帝悄然离去的细微脚步声,沈清辞摸了摸依旧发烫的手腕,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
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戏,即将由她拉开序幕。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迅速酝酿出惊恐虚弱的表情,然后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带着哭腔的惊呼,踉踉跄跄地冲出了石洞。
“云苓!云苓!”她声音颤抖,脸色苍白如纸,一把抓住守在洞外、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云苓,“有……有鬼!里面有东西追我!快……快回宫!”
她表现得如同真受了极大的惊吓,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云苓虽不知内情,但见主子如此模样,也吓得够呛,连忙搀扶着她,主仆二人如同惊弓之鸟般,仓皇失措地逃离了御花园,朝着永寿宫方向奔去。
一回到永寿宫,沈清辞便“支撑不住”,软软地晕倒在了云苓怀里。
“小主!小主您怎么了?!快传太医!传太医啊!”云苓的哭喊声瞬间划破了永寿宫的夜空。
永寿宫,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而沈清辞紧闭着眼,心中一片冰冷清明。
戏,已经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