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后山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残留的火光却将半边夜空染得通红,浓烟裹着焦糊味与血腥味,在山风中弥漫开来。沈峰正带着影卫清理战场,刀光闪过,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有三名活口被铁链捆住,押在一旁候审。
萧景琰护着沈清辞退到观外的竹林深处,两人虽未受伤,衣摆却沾了不少尘土与血渍。玄云道长临死前那句未说完的“我知道皇后她……”如同魔咒,反复在耳边回响——“镜先生”的身份眼看就要揭开,却随着道长的死再次坠入迷雾,只留下满心的疑云沉甸甸压在心头。
“陛下,娘娘。”沈峰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他快步走来,铠甲上的血珠顺着甲片缝隙滴落,“观内逆党已肃清,三名活口正在初审,暂无关键供词。不过……在搜查三清殿时,弟兄们发现神像后方有一处隐蔽暗格,地砖下藏着阶梯,似乎是另一间密室。”
还有密室?萧景琰与沈清辞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方才那间地下石室里的青铜法器与皇后密信已足够震撼,难道清虚观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带路。”萧景琰沉声道,掌心下意识攥紧——若这密室里的东西能揭开“镜先生”的身份,所有谜团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众人重返三清殿,殿内烛火摇曳,三清神像的目光依旧威严,却因满地狼藉与血迹,添了几分阴森。沈峰走到正中的元始天尊神像后,弯腰挪开一块看似与其他地砖无异的青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阶梯,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陈年尘埃味,从下方缓缓涌出。
“末将已派人守住入口,未敢擅自入内。”沈峰躬身禀报。
萧景琰接过影卫递来的火把,火焰跳动着照亮阶梯深处的黑暗。他示意沈峰带人在外警戒,又转身看向沈清辞:“里面情况不明,你在此等候?”
“陛下以身犯险,臣妾岂能独善其身?”沈清辞摇头,目光坚定,“况且这密室或许与楚家旧物有关,臣妾同去,或能发现线索。”
萧景琰不再多言,率先迈步走下阶梯。阶梯由青石铺就,表面光滑,显然常有人走动。走了约莫二十余级,尽头出现一扇低矮的石门,门上未设锁,却刻着繁复的八卦图案,阴阳鱼的中心有两个细微的凹陷,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萧景琰凑近观察,指尖拂过凹陷处,忽然一顿——这凹陷的形状,竟与皇后凤印的印纽有几分相似!他心中一动,运起内力将双掌按在阴阳鱼上,缓缓发力,石门却纹丝不动。他又尝试转动、按压卦象,依旧毫无反应。
“陛下,或许并非靠蛮力。”沈清辞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八卦图案,忽然想起母亲留给她的医案里,曾提及一种古老的机关术,需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特定顺序触动卦位才能开启。她指着石门上的卦象,轻声道:“您看,这几个卦位的刻痕比其他地方更深,或许是触发机关的关键。”
她说着,指尖依次轻点“乾”(西北)、“坤”(西南)、“震”(东方)、“巽”(东南)四个卦位。当指尖落在“巽”位时,石门内部传来“咔嗒”一声轻响,如同齿轮咬合,紧接着,厚重的石门缓缓向内打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混杂着奇异香料的陈年气息扑面而来,沈清辞轻嗅片刻,眉头微蹙——这气味与母亲遗物中那支暖玉簪上的暗香有几分相似,却更浓郁、更陈旧。
两人侧身进入密室,发现这里比之前的石室更小,四壁由青石砌成,光秃秃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中央的石台上,放着一个紫檀木打造的匣子。匣子表面雕着缠枝莲纹,边角包着黄铜,看起来极为精致,却也透着岁月的沧桑,匣口处挂着一把样式奇特的铜锁,锁孔呈莲花状。
萧景琰取出匕首,尝试撬锁,却发现锁芯结构精巧,稍一用力便有卡住的迹象,显然强行破坏会损毁匣内之物。沈清辞蹲下身,目光落在匣子侧面——那里刻着一朵极小的莲花浮雕,花瓣的弧度、纹路,竟与她贴身携带的暖玉簪上的莲花一模一样!
她心中剧震,下意识从发髻上取下那支暖玉簪。簪尾的莲花底座与匣子上的浮雕严丝合缝,她轻轻将簪尾插入莲花中心,顺时针旋转半圈。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铜锁应声弹开,匣盖微微翘起。
这支母亲留下的暖玉簪,竟成了开启这密室最后秘密的钥匙!帝妃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撼——这不仅证明密室与皇后有关,更与楚家旧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楚家被诬陷,恐怕也与这密室中的秘密脱不了干系。
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匣盖。火光下,匣内的东西让见惯风浪的他也瞬间僵住,脸色骤变。
匣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整齐叠放着一沓泛黄的信笺,纸页边缘已经发脆,最上面一封的信封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婉儿亲启”,落款处是一个苍劲的“明”字。
婉儿——是皇后林婉儿的闺名!而“明”——萧景琰的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瞬间想到了那个早已“病故”的皇叔——端亲王萧启明!
他颤抖着手拿起信笺,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展开信纸,一行行炽热的字迹映入眼帘:“婉儿,景琰那小子凭什么占着太子之位?待我筹谋妥当,必夺下这江山,届时封你为后,与你共享万里河山……”“那纯原皇后不过是仗着太傅府的势力,才得了太子妃之位,你放心,我定会让她……消失在你眼前……”
一封封读下去,萧景琰的呼吸越来越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些信笺跨越了十余年,从林婉儿未入宫时写起,到她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字里行间满是两人的缠绵情话,更藏着对皇权的觊觎、对纯原皇后的嫉妒,以及暗中勾结势力的谋划。信中还提及,林婉儿曾利用林家在朝中的人脉,为萧启明联络旧部、输送钱财,甚至在萧景琰登基后,仍通过清虚观与“假死”的萧启明保持联系。
下层的东西更令人毛骨悚然:一个纯金打造的同心结,上面刻着“明”“婉”二字,金面已有些氧化发黑;一小束用红绳系着的发丝,旁边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纯原发丝”;最骇人的是一个桐木偶人,偶人身穿缩小版的凤袍,心口扎满了细密的银针,背后用朱砂清晰地写着纯原皇后的生辰八字与全名——林婉儿竟用如此恶毒的厌胜之术,诅咒自己的发妻!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萧景琰淹没。原来皇后的背叛并非始于今日,而是从十余年前就开始了!她爱的从来不是他,而是萧启明许诺的皇后之位与权力;纯原皇后的早逝绝非意外,恐怕与这厌胜之术、甚至萧启明的暗害脱不了干系;楚家被诬陷通敌,或许也是他们为了铲除异己、巩固势力而设下的毒计;而那个神秘的“镜先生”,极有可能就是假死的萧启明!只有他,才对皇室如此了解,才有能力布下这横跨十余年的大局!
“毒妇!逆贼!”萧景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滔天的怒火与刻骨的恨意,手中的信笺被捏得皱成一团。他想起纯原皇后温婉的笑容、临终前的不甘,想起太子允翊险些丧命于死士之手,想起沈清辞屡次遭遇险境,想起楚家满门的冤屈……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身边那个看似端庄贤淑的皇后,和他那个早已该下地狱的皇叔!
沈清辞也看得心惊肉跳,她扶住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萧景琰,轻声却坚定地说:“陛下,息怒。如今铁证如山——皇后与端亲王勾结谋逆,谋害先皇后,用厌胜之术诅咒皇室,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之罪!当务之急是立刻回京,控制住皇后与林家势力,同时全国通缉萧启明,绝不能让他们再有机会作乱!”
萧景琰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愤怒无济于事,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笺、同心结、发丝与桐木偶人放回匣中,重新锁好,又将暖玉簪插回发髻,随后将紫檀木匣子紧紧抱在怀中——这匣子装着的,不仅是证据,更是十余年的阴谋与血债,足以将皇后与林家彻底碾碎。
两人沿着阶梯返回三清殿,此时天色已微明,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透过殿门的缝隙照进来,却驱不散殿内的阴霾。
“沈峰!”萧景琰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将观内所有俘虏、物证秘密押解回京,交由锦衣卫严加审讯,不许走漏半点风声!传朕密令,京城戒严提升至最高级别,封锁所有城门、渡口、官道,凡出入人员一律仔细盘查,尤其是与林家、端亲王旧部有关联者!另外,安排快马,朕要即刻回宫!”
“末将遵命!”沈峰感受到皇帝身上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心中一凛,立刻转身安排人手,影卫们动作迅速,很快便将俘虏与物证装车,只留下几名影卫清理现场,其余人则护着帝妃二人准备返程。
萧景琰转向沈清辞,目光复杂却带着信任:“清辞,此次回京,必然是一场硬仗。皇后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前朝后宫,萧启明又潜藏暗处,这场风暴,需要你我一同面对。”
沈清辞坚定地点头:“臣妾明白。楚家的冤屈、先皇后的仇,还有太子的安危,臣妾都会与陛下一同扛着,绝不退缩。”
两人翻身上马,精锐影卫分列两侧,形成严密的护卫阵型。朝阳从山头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却照不进帝妃二人心中的沉重。他们迎着晨曦,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的清虚观如同一个被撕开伪装的毒瘤,在晨光中显露出它丑陋的本质。
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坤宁宫内依旧灯火通明。皇后林婉儿坐在梳妆台前,指尖摩挲着一支玉簪,眉头微蹙——派去清虚观的人迟迟未归,沈峰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头蔓延。她不知道,萧景琰已握着足以将她打入地狱的铁证,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一场决定大靖命运的正邪较量,已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皇城的上空,乌云渐渐聚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