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那张轻飘飘的密报,此刻在沈清辞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上面那寥寥数语,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将她方才所有的担忧、恐惧、决绝瞬间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得知他无恙的巨大惊喜,是被他“蒙在鼓里”的些许气恼,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和对他深沉算计的凛然。
景琰…你没事…你竟然…是故意的!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男人在清风驿中,运筹帷幄,冷静地看着京城风云因他一手散布的“重伤”消息而涌动,等待着所有潜藏的敌人自动跳出来的情景。这份心机,这份耐心,这份对局面的绝对掌控力…让她在安心之余,也不禁感到一丝寒意。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娘娘…北境密报说了什么?”周正见沈清辞脸色变幻不定,忍不住出声询问。赵匡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沈清辞缓缓将密报收起,脸上那破釜沉舟的决绝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察一切的冷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她看向周正和赵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大人,赵将军,不必惊慌,也不必争论了。陛下…安然无恙。”
“什么?!”两人同时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陛下无恙。清风驿的一切,包括所谓的‘重伤呕血’,皆是陛下引蛇出洞之计。”沈清辞解释道,目光扫过二人,“陛下是要借此,将郭啸天所有潜藏的党羽,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权、心怀异志之人,一网打尽!”
周正和赵匡都是聪明人,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陛下这是以身作饵,要钓出所有的大鱼!西山大营的孙鹤,果然上钩了!
“原来如此!陛下圣明!”周正长舒一口气,抚掌赞叹,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赵匡更是兴奋地一拍大腿:“好!太好了!陛下没事!这下看孙鹤那逆贼还怎么嚣张!娘娘,那我们…”
沈清辞抬手制止了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陛下的计划既然已经开始,我们便不能打乱。孙鹤叛乱,正在陛下算计之中。我们便依计行事,陪他们将这出戏唱完!”
她看向赵匡,命令道:“赵将军,京城防务依旧由你全权负责,外松内紧,做出惶惶不安之态,迷惑外界!同时,秘密调派你最信得过的精锐,埋伏于京西必经之路两侧险要之处,没有本宫与陛下的信号,绝不可轻举妄动!”
“末将领命!”赵匡此刻信心大增,洪声应道。
沈清辞又看向周正:“周大人,宫内清洗和郭啸天党羽的审讯抓捕,还需加快!务必在陛下回京之前,将京城内这些蛀虫清理干净!”
“老臣明白!”周正肃然点头。
“至于本宫…”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依旧按原计划,‘亲自’去会一会那位孙副将!不过目的嘛…不再是劝阻,而是…稳住他,让他安心地钻进陛下为他准备好的口袋!”
孙鹤,你以为陛下重伤,京城空虚,是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却不知,你正是陛下要清除的目标之一!本宫便去给你吃一颗定心丸!
赵匡有些担忧:“娘娘,既然陛下无恙,您何必再亲身犯险?万一…”
“正因陛下无恙,本宫才更要去。”沈清辞打断他,语气坚定,“本宫亲自前去,方能显示‘京城无人,惶急失措’,更能取信于孙鹤!况且,有赵将军的精锐在侧,本宫安危无虞。此事关乎陛下大计,不容有失!”
见沈清辞心意已决,且思虑周详,赵匡和周正也不再劝阻。
计划既定,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沈清辞换上了一套相对正式些的宫装,但并未盛装打扮,反而刻意显得有几分憔悴和仓促,她登上一辆普通的马车,在赵匡精心挑选的一千骑兵护卫下,浩浩荡荡却又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气息,出了京城西门,向着孙鹤叛军来的方向迎去。
葬雪谷,冰窟之外。
萧景琰沿着那条隐蔽的向上通道,艰难攀爬了不知多久,终于重见天日。他发现自己身处冰渊之眼侧面一处极其隐蔽的冰裂缝隙之中,距离当初坠崖的地方已有相当一段距离。
风雪依旧,但追兵的踪迹似乎已经消失。他辨认了一下方向,忍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处的隐痛,向着之前与石头约定汇合的“老地方”摸索前行。
得益于那眼神奇温泉的疗效,他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恢复了行动能力,体内那股冰寒刺骨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在一处背风的冰蘑菇下,他遇到了正在焦急等待的石头和另外两名族人。
“陛下!您没事!太好了!”石头看到萧景琰安然无恙地出现,喜极而泣,激动地冲了过来,“我们看到您掉下冰眼,还以为…”
“朕没事,侥幸找到了一条生路。”萧景琰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心中也是一阵暖流涌过,“岩刚族长他们呢?”
石头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低声道:“阿爸他们…为了挡住那些鬣狗和雪魅…都…都战死了…”
萧景琰闻言,心中一沉,一股浓重的悲怆和感激涌上心头。雪岩族为了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们的牺牲,朕铭记于心。待朕回朝,必追封厚赏,妥善安置你们的部族。”萧景琰郑重承诺道。
“谢陛下!”石头和另外两名族人跪地谢恩。
“此地不宜久留,守灯人和北狄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搜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葬雪谷,返回大靖。”萧景琰沉声道。
在石头的带领下,他们沿着那条通往北狄哨站的隐秘小路,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路上,萧景琰将自己在那冰窟祭坛和温泉旁的发现,简要告知了石头,只是隐去了黑色石板和星辰碎片的具体细节。
石头听得目瞪口呆,他世代居住于此,却从未想过冰眼之下还有如此隐秘。
“陛下,那我们现在是去…”石头问道。
萧景琰目光锐利地望向南方:“回京城!郭啸天叛乱,京城危急,清辞和翊儿还在那里,朕必须立刻回去!”
他摸了摸怀中那块冰冷的黑色石板和星辰碎片,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守灯人和冰眼的秘密固然重要,但眼下,平定内乱、稳定江山才是首要之事!
京西官道,二十里处。
沈清辞的马车与孙鹤叛军的先头部队,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原地带相遇了。
孙鹤骑在战马上,看着前方那支打着皇室仪仗、却明显透着一股虚张声势气息的骑兵队伍,以及队伍中央那辆普通的马车,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冷笑。
他年约四旬,面容精悍,眼神中带着武人的骄横和一丝贪婪。他收到“陛下重伤”的消息,又见京城只派出这么点人马,还由楚妃一个女人出面,更是确信京城空虚,天赐良机就在眼前!
“止步!”孙鹤挥手下令,五千叛军缓缓停下,与沈清辞的一千骑兵遥遥对峙,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马车帘子被掀开,沈清辞在那名禁军心腹(假扮的内侍)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她面色刻意带着几分苍白和疲惫,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强自镇定,目光扫过对面黑压压的叛军,最终落在为首的孙鹤身上。
“孙副将。”沈清辞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你不在西山大营驻守,无诏擅离职守,更率军逼近京畿,意欲何为?莫非真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事?”
孙鹤在马上微微欠身,算是行了礼,语气却毫无恭敬之意:“娘娘此言差矣!末将听闻陛下在北境重伤,龙体欠安,京城又被郭逆搅得天翻地覆,太子年幼,娘娘您一介女流,如何能稳定这危局?末将忧心国本,特率军前来‘勤王’,拱卫京师,以安民心!何来大逆不道之说?”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自己摆在忠臣的位置上。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更加“焦虑”的神色:“孙副将忠心可嘉,然陛下只是偶染微恙,正在回京途中,不日便将抵达!京城有赵匡将军与本宫在,局势已然稳定!你速速率军返回西山大营,本宫可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
“微恙?”孙鹤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讥讽,“娘娘,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再隐瞒?陛下重伤呕血,昏迷不醒,消息早已传遍!您带着这点人马出城,不就是因为京城无人可用了吗?末将既然来了,自然要见到陛下安然无恙,或者…见到太子殿下稳定监国,方能放心!”
他这是铁了心要趁机攫取权力,甚至可能怀有更深的野心!
沈清辞“气”得身体微微发抖,指着孙鹤:“你…你放肆!难道你想逼宫不成?!”
“末将不敢!”孙鹤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尽是嚣张,“末将只是要确保江山社稷无恙!请娘娘立刻回城,请太子殿下移驾,由末将麾下儿郎‘护卫’,并召集文武大臣,共商国是!否则…”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冷,“休怪末将为了江山安危,行那‘不得已’之事了!”
图穷匕见!他要控制太子,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清辞看着他那副自以为得计的嘴脸,心中厌恶到了极点,但为了配合萧景琰的计划,她必须继续演下去。
她脸上露出“挣扎”和“绝望”的神色,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巨大的压力下不得不妥协,最终“颓然”道:“孙副将…你…你何必如此相逼…太子殿下年幼,经不起惊吓…”
孙鹤见沈清辞“服软”,心中大喜,更是认定了京城空虚、陛下重伤的事实!他得意道:“娘娘放心,末将定会好好‘辅佐’太子殿下!请娘娘即刻回城准备吧!一个时辰后,末将便率军前往京城西门外‘迎驾’!”
他特意加重了“迎驾”二字,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好…好吧…”沈清辞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虚弱地应了一声,在那名“内侍”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调头,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向着京城方向“仓皇”退去。
孙鹤看着他们“狼狈”撤退的背影,志得意满,对左右心腹笑道:“女人就是女人,不堪一击!传令下去,全军原地休息,饱餐战饭,一个时辰后,兵发京城!这从龙之功,便是你我兄弟的了!”
“将军英明!”左右纷纷奉承,叛军之中弥漫着一股骄狂的气氛。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埋伏在两侧山峦之上的赵匡精锐看得一清二楚。更不知道,一场精心为他们准备的雷霆打击,正在悄然临近。
返回京城的马车上。
沈清辞靠在车壁上,脸上那伪装出的虚弱和焦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孙鹤叛军驻扎之地升起的袅袅炊烟,嘴角泛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孙鹤…你的死期,到了。
她估算着时间和距离,对车外那名禁军心腹低声道:“传信号给赵将军,猎物已入彀,可按计划行事。另外…派人再去清风驿方向探查,看看陛下那边,是否有新的动静。”
“是!”
然而,还没等信号发出,官道前方,一骑快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狂奔而来,马上骑士身背三根红色翎毛,正是最高级别的八百里加急信使!
那信使直接冲到沈清辞马车前,勒住战马,来不及喘匀气息,便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马车方向嘶声高喊,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了沈清辞耳中——
“捷报!!!陛下御驾已至京郊十里亭!陛下听闻西山大营叛乱,龙颜震怒,已亲率玄甲骑兵,直奔京西而来!陛下有旨:叛军孙鹤,罪大恶极,格杀勿论!其余胁从,弃械投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诛九族!!”
御驾亲临?!陛下…他竟然直接从清风驿杀过来了?!
沈清辞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几乎就在这捷报传来的同时,京西方向,孙鹤叛军驻扎之地,突然传来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和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远远望去,只见一支黑色的洪流,如同神兵天降,以无可阻挡之势,狠狠地撞入了猝不及防的叛军阵营之中!
那面在风雪中猎猎招展、代表着大靖天子权威的明黄色龙旗,在黑色的洪流中格外醒目!
萧景琰……他回来了!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雷霆万钧、摧枯拉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