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号”如同受伤的海鸟,挣扎着逃离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风暴区。当铅灰色的云层和狂暴的浪涛渐渐被甩在身后,阳光重新洒在遍体鳞伤的船体上时,甲板上仅存的官兵们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墨云舟在军医的救治下悠悠转醒,胸腹间的剧痛和浑身骨头仿佛散架般的酸软提醒着他之前的恶战。他第一时间抓住身旁的副官,声音沙哑急切:“墨渊……追上了吗?”
副官面色沉重地摇头:“侯爷,风暴太猛,他们的船消失在了风暴眼里,我们……我们失去了目标。船体受损严重,不得不撤退。”
墨云舟闭上眼,重重地捶了一下身下的担架,无尽的疲惫与不甘涌上心头。功亏一篑!还是让墨渊跑了!他强撑着坐起:“京城……京城的消息呢?可有新的鹞鹰传书?”
“还没有,侯爷。我们已经发出了遭遇战和墨渊逃脱的战报,并请求指示。返回‘海蛇窟’旧址或就近军港休整,等待陛下旨意。”
就在此时,了望哨突然发出了高亢的呼喊:“舰队!右舷方向发现庞大舰队!是我大靖龙旗!是……是陛下的旗舰‘龙渊号’!”
什么?!墨云舟猛地抬头,在部下的搀扶下踉跄走到船舷边。只见远方海平面上,一支规模远超之前南海水师的庞大舰队正破浪而来,旌旗招展,最为醒目的,正是那艘体型庞大、船楼高耸、悬挂着明黄色帝王龙旗的“龙渊号”!
陛下御驾亲临了?!
“快!发信号,表明身份!靠过去!”墨云舟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沉重。陛下亲至,说明京城局势或许尚未到最坏地步,但也意味着,剿灭墨渊之事,已上升到帝国最高优先级。
很快,“飞鱼号”被引导至“龙渊号”侧舷。搭板放下,萧景琰一身戎装,披着玄色大氅,亲自出现在船舷边。他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如昔,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焦灼。他身后跟着几位随驾的重臣。
“臣墨云舟,参见陛下!”墨云舟在甲板上单膝跪地,因动作牵动伤口,脸色又是一白。
“爱卿平身!”萧景琰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墨云舟,看到他浑身绷带、脸色惨白的模样,眉头紧锁,“伤势如何?‘海蛇窟’战况朕已初步知晓,辛苦爱卿了!赵破虏将军和众多将士的牺牲,朕必铭记于心!”
“陛下,臣无能,让墨渊……逃脱了。”墨云舟愧疚道。
萧景琰扶着他走向舰楼,沉声道:“朕已知晓。此人狡诈如狐,又有诡异机关护身,爱卿已尽力。京城之危已暂解,详情稍后再说。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墨渊逃入‘遗落之境’!朕已调集三洋水师主力合围,他插翅难飞!”
进入宽敞的舰桥指挥室,萧景琰示意墨云舟坐下,凌云默默递上一杯温水。萧景琰这才详细说道:“西郊猎苑,墨渊确实布下了地火机关,意图在朕秋狩时引爆。幸得清辞……”提到沈清辞,他语气微微一顿,流露出一丝柔和与心疼,“幸得清辞提前洞察蛛丝马迹,又借《楚门医案》中记载的某些地脉特性,与凌云、秦岳里应外合,找到了大部分火药埋藏点并暗中破坏。爆炸虽有,但规模远小于墨渊预期,朕无恙。清辞她……在爆炸前夜刚诞下皇子,母子平安,但产后虚弱,仍坚持在坤宁宫稳定朝局,通过驯养的海东青与朕保持联系。”
听到沈清辞和皇子无恙,墨云舟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同时也对那位看似柔弱却坚韧无比的皇后充满了敬佩。“陛下洪福齐天,娘娘吉人天相!只是墨渊此番逃脱,恐遗后患……”
“所以他必须死!”萧景琰眼神一厉,“朕已布下天罗地网。根据清辞最新传来的讯息,结合墨家古籍和楚家记载,她对‘遗落之境’的方位和可能的海图航线有所推测,已由海东青送达。墨渊残部不多,座舰受损,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沿着这条隐藏在海流与磁暴中的险峻航线逃亡!”
他指向铺开的海图,上面用朱笔画出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虚线,指向一片未知海域。“朕已命令各路舰队封锁所有常规通道,这条隐秘航线,由朕亲自率‘龙渊’舰队追击!云舟,你熟悉墨渊手段,且先在此养伤,随舰队行动,必要时还需你出谋划策。”
墨云舟立刻道:“陛下,臣伤势无碍!愿为前锋,戴罪立功!”
萧景琰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沉吟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但需听从军医安排,不可再逞强!凌云,你负责照料墨侯爷。”
“是!陛下!”凌云瓮声瓮气地应道,看向墨云舟的眼神带着关切。
庞大的“龙渊”舰队调整航向,按照沈清辞推测的航线,以战斗阵型,向着那片更加莫测的海域挺进。天空中海东青不时盘旋落下,带来京城的最新消息和沈清辞根据古籍补充的航线细节与分析。这些信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舰队指引着方向。
数日后的黄昏,了望哨终于传来了期待已久又令人紧张的消息:“前方发现可疑船只!是银灰色快船!正在试图穿越前方‘雷云裂峡’!”
“雷云裂峡”,是通往推测中“遗落之境”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这里常年雷暴肆虐,海流湍急,水下暗礁密布,峡谷狭窄,堪称九死一生之地。
“终于追上了!”萧景琰站在“龙渊号”船头,大氅在疾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锁定着远处那艘在雷暴背景下显得渺小而执拗的银灰色快船。“传令!各舰展开,封锁峡口!弩炮上弦,准备接战!”
“陛下,峡谷内环境复杂,我方大型战舰施展不开,恐有危险!”舰队副帅提醒道。
“朕知道!”萧景琰斩钉截铁,“但这是最后的机会!绝不能让他穿过裂峡!‘龙渊号’前压,朕要亲自会会这位观星之主!”
“龙渊号”一马当先,率领几艘体型相对较小的护卫舰,冲入了“雷云裂峡”。
一进入峡谷,仿佛瞬间陷入了末日景象。两侧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崖壁,头顶是翻滚咆哮、电蛇乱窜的乌云,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狂风卷着咸涩的海水和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来。海流在这里变得混乱而汹涌,船只难以操控。
墨渊的快船显然对这里更为熟悉,如同游鱼般在礁石与漩涡间穿梭,试图利用复杂的环境摆脱追兵。
“瞄准它的动力舱!打断它的桅杆!”萧景琰冷静下令,声音穿透风雨雷声。
“砰!砰!砰!” “龙渊号”侧舷的重型弩炮发出怒吼,巨大的弩矢带着凄厉的呼啸,射向目标。但由于风浪和船只颠簸,大部分弩矢都落入了水中,激起冲天水柱。
墨渊的快船也利用船尾的小型弩炮和那些诡异的机关武器还击,虽然无法对“龙渊号”厚重的装甲造成致命伤害,但也干扰了追击。
“陛下!前方有大型漩涡和暗礁群!他们的船小,更容易通过!”舵手紧张地喊道。
“追上去!贴近了打!”萧景琰不为所动,“命令‘飞鱼号’和‘海狼’快船,从侧翼迂回,干扰其航线!”
战斗在险恶的峡谷中激烈展开。炮弹和弩矢在风雨中交错,爆炸的火光不时照亮昏暗的峡谷。一艘大靖护卫舰不慎触礁,船体破裂,迅速倾覆,船上的官兵在冰冷的海水中挣扎。
萧景琰面色铁青,拳头紧握,但他知道,此刻不能有丝毫退缩。
就在这时,一只神骏的海东青穿透雨幕,精准地落在了“龙渊号”的指挥台上,脚上绑着的竹管内,是沈清辞娟秀而略显急促的字迹:“陛下,妾身反复推算古籍,墨渊座舰核心动力,可能依赖一种汲取地脉阴煞之气的‘逆鳞’装置,弱点在其船底龙骨正中,需以至阳至刚之力击之,或可扰乱其能量,龙气或可克制。万望小心,盼君早归。”
至阳至刚?龙气?
萧景琰目光一凝,看向远处那艘在风浪中灵活得不像话的银灰色快船,心中豁然开朗。
“传令!所有弩炮,换装破甲重矢,集中火力,给朕轰击那艘贼船的船底龙骨位置!”萧景琰厉声下令,同时,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船头最前方,无视瓢泼大雨和剧烈摇晃,将手按在了“龙渊号”那狰狞的龙首撞角上。他闭上双眼,凝聚心神,仿佛在与脚下这艘帝国旗舰,与这艘以“龙”为名的巨舰产生某种共鸣。一股无形却磅礴浩大的气势,开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那并非玄幻的力量,而是一种属于帝王、属于正统、凝聚了万千军民信念的煌煌之气!
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墨渊的快船突然转向,不再一味逃窜,反而借助一个漩涡的回流,猛地向“龙渊号”侧舷撞来!船首同样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显然是某种同归于尽的撞击装置!
“他要撞船!”众人惊呼。
“来的正好!”萧景琰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他拔出腰间象征着皇权的天子剑,直指对方快船,声如雷霆,竟暂时压过了风雨雷声:“大靖将士听令!目标,敌舰船底!放!”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调整好角度的弩炮,以及“龙渊号”侧舷密密麻麻的中型弩机,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齐射!无数沉重的破甲弩矢,如同金属风暴,带着大靖将士的怒吼和萧景琰身上那股引而不发的煌煌龙气,精准地覆盖向了银灰色快船的船底龙骨区域!
“轰轰轰轰——!”
密集的命中声和爆炸声连成一片!尤其是龙骨正中位置,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击中,那层幽暗的光泽瞬间黯淡、破碎!
银灰色快船猛地一震,速度骤降,船体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和能量失控的爆鸣!那层保护它、让它行动异常灵活的无形力场,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成功了!”大靖将士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墨渊的身影出现在对方剧烈摇晃、开始进水的甲板上,他望着站在“龙渊号”船头、持剑而立、如同天神般的萧景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怨毒以及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
“萧景琰!!!”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在峡谷中回荡。
失控的快船被混乱的海流卷着,不由自主地撞向侧面一块巨大的、如同獠牙般凸出的暗礁!
“轰——咔——!!”
剧烈的碰撞声响起,银灰色的船体从中断裂,迅速被汹涌的海水和漩涡吞噬。
萧景琰死死盯着那片海域,看着那艘承载着墨渊野心和罪恶的座舰,连同上面那些死忠护卫,迅速沉入漆黑的海水之下,再无踪迹。
风雨依旧,雷声渐息。
“龙渊号”和其他大靖战舰在漩涡边缘谨慎地巡弋,打捞着海面上的残骸,确认着战果。
许久,负责清理战场的军官前来禀报:“陛下,发现部分残骸和尸体,经辨认,有墨渊近卫……但……未发现墨渊本人尸首。峡谷下方暗流汹涌,通往深海,恐怕……”
萧景琰沉默地望着那片重归汹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海面,缓缓收剑入鞘。
墨渊,这个纠缠了大靖两代帝王、掀起无数风浪的前朝余孽,观星之主,最终葬身于这片风暴肆虐的陌生海域,尸骨无存。
持续多年的内外大患,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传令下去,墨渊座舰已被击沉,贼首确认伏诛。舰队返航!”萧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决断。
“陛下,京城……”凌云低声问道。
萧景琰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巍峨的皇城,落在了坤宁宫中那个刚刚为他诞下皇子、却仍在为他稳定江山的女子身上。
“回京。”他轻声道,语气坚定而温暖。
庞大的舰队开始转向,驶离这片埋葬了野心与罪恶的“雷云裂峡”,向着家的方向,向着等待他们凯旋的大靖山河,破浪而行。
然而,在所有人都未注意到的、更深邃的黑暗海底,一块闪烁着微弱幽光的、似乎是某种机关核心的碎片,正随着暗流,悄无声息地漂向那未知的“遗落之境”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