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柳村的铁匠铺前,林铁匠“扑通”一声跪在了泥水里。
雨水顺着他的斗笠往下淌,混着脸上的泪,砸在地上。他身后,妻子和两个儿子也跟着跪下,额头抵着潮湿的泥土。
“毛大夫,求您了……我闺女才十九岁啊……”
毛三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壶烈酒,眼神涣散。他的头发油腻打结,脸上那道火焰胎记比往日更加暗沉,像是被酒气腌透了的淤血。衣领大敞,露出心口那道青铜门留下的青灰色印记——形如古镜,边缘隐约泛着邪光。
“不去。”他仰头灌了口酒,喉咙里滚出沙哑的拒绝。
林铁匠的拳头砸在泥水里,溅起的脏水沾湿了毛三的裤脚。
“中京的医院查不出毛病!她整夜整夜地嚎,说墙里有人要拽她进去……输液输不进,针头一扎就弯!”林铁匠的声音发颤,“昨儿半夜,她、她把自己左眼差点儿抠出来了……”
毛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抖。
酒壶里的液体晃了晃,映出他浑浊的瞳孔。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昆仑山巅的白芷,冰蓝色的右眼渐渐被黑暗吞噬……
“发病前,”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生锈的刀在砂石上磨,“她去过哪儿?”
林铁匠的妻子猛地抬头:“上个月回她姥姥家,路过一座荒坟……回来就说头疼!”
毛三闭了闭眼。
荒坟。头疼。自残。
——典型的阴煞缠身。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酒壶“咣当”掉在地上。
“明天一早,火车站。”
K274次列车,硬卧车厢。
毛三蜷缩在上铺,额角抵着冰凉的车窗。窗外掠过的风景模糊成色块,像被水晕开的血。两天没喝酒了,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连带着心口的青铜印记也开始隐隐发烫。
下铺传来“咔嚓咔嚓”的动静。
“老娘花钱买的铺位,轮得到你哔哔?”
清脆的女声带着火药味。毛三垂眼看去——一个扎高马尾的姑娘正盘腿坐在中铺,脚边摊开个登山包。她对面的中年男人满脸横肉,正指着她骂骂咧咧。
“小娘皮偷吃老子泡面!”
“放屁!”姑娘一脚踹在男人小腿上,“你哪只狗眼看见了?”
男人暴怒,伸手就要揪她衣领。姑娘反应极快,反手从登山包里摸出个东西——“当啷”!金属碰撞声清脆,一柄铜钱剑滑出来半截。
毛三的瞳孔骤然收缩。
铜钱剑。用的不是普通的五帝钱编的,还是浸过黑狗血的老物件。
男人也被唬住了,悻悻地缩回手。姑娘冷哼一声,继续翻包。毛三看见黄符纸、镇魂铃、一小包朱砂……最后掏出包辣条,撕开咔嚓咔嚓嚼起来。
“看啥看?”姑娘突然抬头,杏眼瞪向毛三,“没见过美女吃零食?”
毛三收回目光。
“葛若楠!”列车员举着喇叭路过,“16车厢补票!”
“来了来了!”姑娘把桃木剑往包里一塞,灵活地跳下铺位。经过毛三铺位时,她突然抽了抽鼻子。
“喂。”她眯起眼,“你身上有股味儿。”
毛三没理她。
“死气。”葛若楠压低声音,“而且……有东西跟着你。”
她指了指毛三心口。青铜印记的位置,突然针扎般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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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直奔中京省第一附属医院,住院部16楼。
消毒水味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毛三站在1607病房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包。林铁匠推门的瞬间,他听见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抓挠声——像是指甲在抠金属。
病床上捆着个瘦成骨架的姑娘。左眼窝是个血糊糊的窟窿,右眼却瞪得极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她的手腕脚腕都被约束带勒出淤青,床单上满是抓挠撕咬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她正在用唯一剩下的眼球,死死盯着病房角落——那里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墙……”林姑娘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发出气音,“它要出来了……”
毛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普通人看不见的角落,一团人形黑影正缓缓从墙里往外爬。它的脖子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腐烂的手指差一寸就要碰到林姑娘的脚踝。
“去弄点黑狗血。”毛三头也不回地对林铁匠说,“再要一碗生糯米。”
等病房只剩他一人,毛三抽出三根银针,针尾缠着红绳。正要出手,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门开了。
葛若楠叼着根棒棒糖,倚在门口挑眉:“哟,同行啊?”
她肩上挎着那个登山包,右手藏在背后,隐约露出桃木剑的剑尖。
毛三的银针停在半空。
墙里的黑影,突然缩回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