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透过酒馆污浊的玻璃窗，追随着那个仓皇背影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他没有立刻起身追赶，经验告诉他，过于急躁的行动只会惊动潜在的敌人，让他们隐藏得更深，或者干脆引爆不可控的危机。
他抬起手，对着正说到兴头上、描述狮王莱恩如何一拳打爆某个混沌冠军的德克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德克兰虽然粗豪，但对卡尔的指令有着本能的服从，他立刻收声，望向卡尔，带着询问的神色。
卡尔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将目光转向坐在对面，因为德克兰突然停下而显得有些茫然的莱雅。他语气平静，仿佛随口一问，但问题却直指核心：
“莱雅，德拉特米安达斯，最近一段时间之内，是否有异常事件报告？或者，是否有关于异形活动的迹象，比如……”他顿了顿，仔细观察着莱雅的反应，“……基因窃取者感染者，或者……灵族？”
他特意提到了“灵族”，不仅仅是因为之前在总督府附近惊鸿一瞥的高挑身影，也因为他体内属于柯莱莎的灵能对那个匆忙男人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类似同源排斥般的微弱悸动。
莱雅听到这个问题，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与之前芙琳娜修女相似的神情——一种基于虔诚信仰的、近乎天真的笃定。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说道：“天使大人，请您放心。德拉特米安达斯始终笼罩在帝皇与万机之神欧姆尼赛亚的无上荣光之下。任何亵渎神圣之物，无论是混沌的污秽还是异形的肮脏，都绝无可能在此地遁形。您……是否因为常年征战，有些过于警惕了？”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异常的可能性都归结于卡尔的“多虑”。
卡尔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他知道，从莱雅这里，或者说从任何官方渠道，恐怕都很难得到有价值的线索。真正的黑暗，往往隐藏在这些冠冕堂皇的保证之下。
他看向德克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多年的并肩作战早已形成了无需言语的默契。德克兰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卡尔那锐利的眼神和之前对那个匆忙男人的关注中，他已经明白——有情况。
“我们跟上他。”卡尔言简意赅地下达了指令，率先站起身。那庞大的身躯再次让破旧的沙发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莱雅虽然不明所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但她不敢有丝毫违逆，也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柔声问道：“天使大人，我们要去追刚才那个人吗？他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工人……”
“跟上。”卡尔没有解释，只是重复了一遍命令，语气不容置疑。
三人迅速离开了喧嚣的酒馆，重新踏入底层那昏暗、充满刺鼻气味的通道。那个神色慌张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但这正是卡尔想要的效果。距离拉远，才能避免被对方察觉。
站在通道口，卡尔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阿斯塔特修士经过基因改造和严酷训练后拥有的超凡感官瞬间被提升到极致。空气中弥漫着无数复杂的气味——机油、汗水、腐烂的食物、排泄物、劣质燃料……但在这些混乱的气息中，一道刚刚离去不久、带着特定汗液、廉价肥皂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地下霉菌的独特气味，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清晰地指向通道的某个方向。
“这边。”卡尔睁开眼，目光锐利，率先迈开步伐。德克兰紧随其后，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莱雅则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的大步流星，高跟鞋在金属地面上敲击出急促而清脆的声响，与阿斯塔特们沉重而无声的步伐形成了鲜明对比。
“卡尔，到底发现了什么？那家伙有什么问题？”德克兰一边走，一边低声询问，他那粗壮的神经也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卡尔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前方曲折的通道，同时回应道，声音冷静而清晰：“那个男人，他身上带着一股……背叛的气息。”
他试图用德克兰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不是普通的慌张，而是一种做了亏心事、害怕被发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再加上他看到我们时的剧烈反应，那不仅仅是敬畏，更像是……看到了天敌。”
他顿了顿，基于自己的直觉和经验做出判断：“我的直觉告诉我，他绝对有问题。稳妥起见，我们必须跟上去查清楚。如果只是普通的违法勾当也就罢了，但万一是混沌腐化的早期征兆，或者……更糟糕的，异形感染，我们必须第一时间处理，将威胁扼杀在萌芽状态。”
德克兰听完，那只完好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凶光：“要是真的是异形，老子非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给连长当球踢！省的他总是惦记我的脑袋。”对于任何威胁帝国和人类的存在，他从不吝啬于使用最极端的手段。
三人沿着气味线索，在如同迷宫般的底层通道中快速穿行。周围的景象越来越破败，照明也越来越昏暗，墙壁上布满了锈迹和胡乱涂抹的标记，空气中弥漫的异味也越发浓重。他们穿过几条堆满废弃零件和垃圾的狭窄小巷，最终来到了一片规模庞大的工厂附属住宅区。
这里的环境比之前经过的区域更加拥挤和杂乱。高耸的居住单元楼如同蜂巢般紧密排列，外墙布满了污垢和锈蚀，窗户大多狭小昏暗，许多玻璃已经破碎，用木板或塑料布勉强封住。纵横交错的金属楼梯和悬空走廊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各个单元，上面挂满了晾晒的、看不出原色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绝望的、停滞的气息。
而到了这里，那原本清晰的气味线索，却诡异地中断了。仿佛被某种东西刻意掩盖或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卡尔停下脚步，眉头紧锁。这种情况并不常见，要么对方拥有极高的反追踪技巧，要么……这片区域本身，就存在着某种能够干扰甚至消除气味的东西。
“气味没了。”卡尔在频道中对德克兰说道。
“跟丢了？”德克兰有些不甘心地四处张望，他那强大的视觉也无法在如此复杂混乱的环境中找到特定目标。
卡尔没有放弃，他转向一直跟在身后，因为疾走而微微气喘、脸颊泛红的莱雅。他记得那个男人的样貌特征——憔悴的面容，蜡黄的脸色，深陷的眼窝，以及那标志性的、充满焦虑的眼神。
“莱雅，你是否能联系上这片工厂区域的负责人？”卡尔问道，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需要知道刚才那个男人的具体住处。我描述一下他的特征……”
卡尔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将他的容貌、体型甚至一些细微的表情习惯都清晰地描述了一遍。
莱雅听着卡尔的描述，脸上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随即点了点头：“请您稍等，天使大人。”
她拿出那块一直抱在怀中的数据板，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动用总督府的权限，直接接通了这片工厂住宅区负责人的通讯。短暂的交流后，莱雅将数据板递给卡尔，里面传来了一个略显紧张和谄媚的男性声音：
“尊……尊敬的天使大人！您描述的这个人……我想起来了，应该是雷·马奥！他是在第三钣金车间工作的工人，不过……他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没有来工厂报到了。他请假理由是……他的妻子怀孕了，身体不适，需要他在家照顾。”
妻子怀孕？卡尔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也可能是一个完美的、用于掩盖其他行为的借口。
“告诉我他的住址。”卡尔直接命令道，没有任何客套。
通讯另一端的负责人明显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个……天使大人，工人的住址属于个人隐私，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莱雅已经接过了话头，她的声音依旧柔美，但语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通过数据板传了过去：“负责人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是尊贵的帝皇天使在向你问询。如果你不能立刻提供准确信息，我想，盖恩总督会很乐意考虑为这片区域换一个更……‘懂事’的负责人。”
这赤裸裸的威胁瞬间击溃了负责人的犹豫。他忙不迭地道歉，然后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A区域，第十三号居住单元，第六楼，第四层。就是那里！天使大人！”
“A区十三号，六楼四层。”卡尔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后，直接结束了通讯，将数据板递还给莱雅。
“走。”卡尔对德克兰说道，两人立刻朝着负责人提供的地址方向大步走去。
莱雅抱着数据板，看着两人毫不犹豫的背影，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迟疑。这片区域的混乱和肮脏，显然让她感到不适。
卡尔走出几步，发现莱雅没有跟上，他停下脚步，回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莱雅，你不打算，和我们一起上去吗？”
他的话依旧是询问的形式，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命令的意味。
莱雅娇躯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卡尔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目光，脸上那完美的笑容再次变得有些僵硬。她沉默了两秒，随即微微躬身，低声道：“谨遵您的意志，天使大人。”
说完，她迈开步伐，那双昂贵的高跟鞋踩在满是油污和锈迹的铁板楼梯上，发出“咚咚”的、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跟上了卡尔和德克兰的脚步。
三人沿着锈迹斑斑、摇摇晃晃的金属楼梯，朝着第六楼攀登。越往上，居住环境似乎越发拥挤和破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霉味、汗味和某种……隐约的、甜腻而腐败的气味。
卡尔和德克兰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肌肉微微绷紧，如同即将扑向猎物的猛兽。他们都知道，目标就在眼前。那个身上带着“背叛气息”的雷·马奥，以及他那“怀孕需要照顾”的妻子，他们的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答案，就在那扇位于第六楼第四层的、紧闭的金属门之后。
踏上第六楼第四层那锈蚀斑驳的金属平台，那股之前在酒馆外中断的、属于雷·马奥的独特气息，再次清晰地被卡尔捕捉到。这气息中混杂的焦虑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霉味，在此处变得尤为浓烈。他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循着这无形的踪迹，最终停在了一扇紧闭的、漆皮剥落的金属门前。门牌上用粗糙的红色油漆喷涂着“4-3”的字样。
卡尔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旁的莱雅。只见她秀眉微蹙，那双昂贵的红色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污渍和水洼，眼神中毫不掩饰地对周遭的脏乱与环境感到厌恶与不适。这副姿态，与她之前声称“年少时曾在底层生活”的言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卡尔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
“由你来敲门。”卡尔侧过身，对着莱雅做了一个不容置疑的“请”的手势。他想看看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的反应。
莱雅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那副训练有素的姿态。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红色连衣裙的褶皱，一手抱着数据板，另一只手抬起，在那冰冷的金属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而压抑的走廊里回荡。
卡尔那经过强化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门内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骚动声，似乎有人在低声快速交谈，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慌乱。随后，一切又归于沉寂。
隔了大约三分钟，就在莱雅脸上露出一丝不耐，准备再次抬手敲门时——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属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雷·马奥那张枯黄憔悴、写满疲惫与紧张的脸，从门缝中探了出来。当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身精致红裙、气质高雅的莱雅时，似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然而，这短暂的放松在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莱雅身后那两尊如同铁塔般高大、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身影时，瞬间化为乌有！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连扶着门框的手指都在哆嗦。
“您……您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我过几天，身体好点了，就……就回去工作……”他试图用工作来转移话题，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卡尔对视。
卡尔上前一步，他那接近三米的身高带来的阴影几乎将雷·马奥完全笼罩。他没有理会对方关于工作的说辞，而是用威严而低沉的语气，直接戳破那层脆弱的伪装：“雷·马奥，你看起来状况很不好。”
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直接击中了马奥内心最恐惧的角落。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卡尔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深邃眼睛，脸上的慌张神情几乎要满溢出来，语无伦次地辩解道：“我……我只是……照顾我的妻子有些累了……她……她怀孕了，而且身体很虚弱……需要人时刻照顾……”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卡尔锐利的目光已经如同扫描仪般，透过门缝，快速扫视着屋内的景象。房间内部空间极其狭小逼仄，各种杂物——破旧的工具、废弃的零件、脏污的衣物——堆满了每一个角落，几乎无处下脚。他之前背着的那个装满食物的大袋子，此刻就放在客厅那张破旧的、弹簧都露出来的沙发之上，但袋子的体积明显小了一大圈，似乎里面的食物已经被消耗了许多。
看到这里，卡尔心中已然确定了他之前的猜测。一个需要照顾虚弱孕妇的男人，在短短时间内消耗掉如此大量的食物？这绝不仅仅是两个人的正常需求。
他对雷·马奥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不介意让我和这位美丽的小姐进去看看吧？或许，她能为你和你的妻子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他刻意提到了莱雅，利用她可能代表的“上层权威”来施加压力。
雷·马奥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找借口推脱，但当他看到卡尔那冰冷而坚定的眼神，以及莱雅那身精致的打扮和怀中象征着权力的数据板——在他认知中，这多半是上层贵族老爷手下的官员——他知道，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认命般地、颤抖着侧过身子，让开了门口狭窄的通道。
“请……请进……”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卡尔率先迈步走了进去，莱雅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德克兰则留在了门外，他那过于庞大的体型在如此低矮狭小的空间内确实难以活动，而且守住门口也能防止任何人逃脱。
一进入屋内，那股混杂着霉味、汗味、廉价食物以及某种隐约甜腻腐败气味的空气更加浓重。卡尔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满屋的杂物，一边用看似随意的语气继续向雷·马奥提问，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手术刀般精准：
“这里，有几个人居住？”
雷·马奥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他发软的双腿，颤声回答：“只……只有我和我的妻子。”
卡尔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那根晾衣绳，上面挂着几件明显是七八岁孩童尺寸的、洗得发白的衣物。他的视线又移向房间那几扇唯一的、通往外部的小窗，它们都被厚重的木板从内部牢牢钉死，一丝光线都无法透入。
“你的妻子，怀孕多久了？”卡尔继续问道，声音平稳。
“一……一个月。”雷·马奥低着头，不敢看卡尔。
一个月？卡尔心中冷笑。一个怀孕一个月的孕妇，需要如此“虚弱”到需要丈夫寸步不离地照顾？而且，那些孩童的衣物，被彻底封死的窗户，以及远超常人的食物消耗量……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
在提问的同时，卡尔敏锐的感官始终锁定着屋内唯一关着房门的那个小隔间。他能听到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蠕动和……吮吸的声音。
不能再等了。
卡尔猛地握紧了拳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进入临战状态。他不动声色地向后微退半步，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将还有些茫然的莱雅护在了身后。
这个动作让莱雅微微一怔，抬头看向卡尔那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
卡尔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利剑，直刺向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的雷·马奥，用最后通牒般的语气说道：
“现在，我可以见一下你的妻子吗？”
雷·马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绝望。他看了看卡尔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最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步履蹒跚地走到那扇房门前，颤抖着手打开门，对着里面用极其轻微、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几秒钟后，一个身影从昏暗的房间里，缓缓走了出来。
那确实是一个女人，面容憔悴苍白，眼神空洞麻木。她用手护着自己的肚子——那里明显隆起，但隆起的幅度和形状，与马奥所说的“怀孕一个月”根本对不上，更像是接近足月，甚至……更大。
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怀中紧紧抱着的那个“孩子”。
那根本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婴儿！
它的体型异常庞大，几乎相当于一个两三岁的幼童，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带着灰色调的青白色。最骇人的是，在那半透明的皮肤之下，无数粗大的、如同蠕虫般蜿蜒的血管清晰可见，而这些血管中流淌的血液，竟然呈现出一种妖异而刺眼的、若隐若现的深紫色！
一股混合着甜腻与腐败的、令人作呕的异形气息，如同实质般从那个“孩子”身上散发出来！
而在这一刻，一直表现得懦弱惶恐的雷·马奥，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凶狠和疯狂，那是一种混合了绝望、恐惧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狰狞！他猛地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隐藏着的、锈迹斑斑但磨得锋利的金属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