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完全铺开,城市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数据室的终端屏幕泛着冷光,张涛指尖在键盘上轻点,调出最新一批市场交易数据流。他没有喝咖啡,也没有起身活动,只是将视线锁定在一组异常波动的坐标曲线上——过去四十八小时,锂矿原料的报价断崖式下跌,而交易量却近乎停滞。这不像市场自然调节,倒像有人在刻意抽空底部的水,等着堤坝崩塌。
同一时刻,李刚站在会议中心的玻璃门前,手里攥着一叠打印文件。他换下了旧日的夹克,穿上了陆轩亲自定下的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可此刻,那根领带仿佛勒住了他的呼吸。刚刚结束的协调会上,三家合作企业为技术专利归属争执不下,其中一家代表甚至当众撕毁了草案,冷笑一句:“你们靠关系进来,别指望靠规则留下。”他想用培训课上学来的沟通话术稳住局面,却发现那些术语在利益面前轻如尘埃。
他低头翻看会议记录,红笔圈出的“山本产业关联方”几个字格外刺眼。这不是巧合。张涛曾在一次内部汇报中提过这个名字,当时他还不懂其分量。现在,他明白了——这不只是生意,是围猎。
张涛的报告在中午前送到了陆轩案头。
陆轩坐在办公室中央,窗外阳光已攀上高楼顶端,将整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边。他没开灯,也没起身迎接,只是缓缓翻开那份《市场异常波动报告》。第一页是价格走势图,第二页是交易链路分析,第三页,附着一张匿名截图:某国际竞价平台上,“樊星阁代工方”正在抛售半成品模块,起拍价仅为成本的六成。文件属性显示上传Ip位于东京都港区,时间戳为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合上文件,手指在桌面轻叩两下。这不是单纯的商业竞争,而是精准打击。有人在他布局人才、打通链条之时,悄然切断了供血的血管。更危险的是,对方不仅知道他们的节奏,还预判了他们的软肋——信任尚未稳固,合作仍在试探,正是最容易瓦解的时刻。
“来得真准。”他低声说。
林娜推门进来,递上一份更新后的合作企业动态清单。南岭冶金暂缓技术接口开放,恒通储能提出追加担保条款,北江新材料则要求重新谈判利润分成比例。三项变动,全部发生在过去十二小时内。
陆轩盯着清单最末一行,那个曾签署备忘录、如今却突然沉默的企业名称。他曾以为绿能一号的壁垒是技术,是资金,是人脉。现在他看清了——真正的壁垒,是人心。而人心,最容易被价格战撕开裂口,被条款分歧磨出缝隙。
他拨通内线:“让李刚和张涛上来,现在。”
十分钟后,两人几乎同时抵达。
李刚站在门口,西装袖口微微皱起,显然是匆忙赶来。他把会议记录放在桌上,声音低沉:“三家都在退,不是谈条件,是等我们先低头。他们觉得……我们撑不了多久。”
张涛站在窗边,目光扫过陆轩桌上的报告副本。“这不是市场行为。”他说,“锂、钴、镍三大原料同步降价,但供应量冻结。这不是清仓,是设局。有人在制造恐慌,逼中小厂商抛售库存,进而压垮整个新入局者的资金链。”他顿了顿,“而且,抛售我们半成品的账号,使用的是日本加密跳转协议,手法和之前那封邮件一致。”
陆轩没有回应。他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写下三个词:信任、节奏、成本。
“他们不打我们的技术,不碰我们的团队,却从外部一点点抽走合作的根基。”他笔尖一顿,“因为他们知道,再坚固的塔,只要地基松动,风一吹就倒。”
李刚握紧拳头:“那我们就打回去!找他们谈,不行就施压!”
“施压?”张涛摇头,“现在我们每一步都被盯着,稍有动作,就会被解读为恐慌。他们等的就是我们乱。”
陆轩转过身,目光落在李刚身上:“你还记得培训课上那本《项目管理导论》里说的第一条原则吗?”
李刚一怔。
“不是执行,是控局。”陆轩声音低沉,“我们现在的问题,不是做不了事,而是被人牵着节奏走。他们让我们开会,我们就开会;他们涨价,我们就应对——可谁定的规则?”
他走回桌前,打开通讯系统:“通知所有非核心对外谈判,暂停。所有已签署协议的执行进度,按最低安全阈值推进。没有我的签字,不得释放任何新数据接口。”
房间里陷入沉默。
张涛忽然开口:“我在报告里加了一条建议——反向追踪原料流向。既然有人在倾销,那就查他们卖给谁。只要找到接盘方,就能反推出幕后链条。”
陆轩点头:“去做。但记住,不要碰他们的服务器,也不要触发警报。我们要看的,不是他们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怕我们看到什么。”
李刚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内袋。那里装着赵宇给他的项目协调手册,封面写着一句话:“管理的本质,是预判冲突,而非解决冲突。”
他忽然明白,自己不再是那个冲在最前的打手。现在的战场,没有拳头,只有条款、数据和时间。
陆轩坐回椅子,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市场战,也是心理战。”笔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他们想让我们慌,我们就必须静。”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两人:“明天闭门会议,召集所有核心成员。这次,我们不是汇报问题,是重新定调。”
张涛点头离开,脚步沉稳。李刚迟疑片刻,也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他听见陆轩说:“你做得对,没在会上动手。”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陆轩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泛黄的旧文件。那是2010年校园监控的截图复印件,背面有一行褪色的字迹:“第一次,他们以为我只是运气。”他凝视片刻,将它放进保险柜,压在张涛的报告下方。
然后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他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有人在远处布网,等着他挣扎;有人在条款里埋钉,等着他妥协。但他更知道,真正的强者,从不在风起时才想到扎营。
他拿起手机,拨通吴峰的号码。
“查一下,山本产业最近三个月在东南亚的原料采购动向。特别是那些名义上‘代工’的小厂。”
“另外,联系北江新材料的董事长夫人——她上个月捐的那笔教育基金,是我们牵的线。问问她,最近有没有收到‘善意提醒’。”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怀疑他们被施压了?”
“不是怀疑。”陆轩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眼神如铁,“是确认。他们想用市场杀人,那就别怪我们掀桌子。”
挂断电话,他重新坐下,调出项目总进度表。人才双轨计划仍在推进,外部招聘完成度升至34%,内部研修班进入第二阶段考核。可就在进度条右侧,系统自动弹出一条预警提示:合作稳定性指数下降至61%,触发黄色警报。
他盯着那条红字,没有关闭,也没有标注处理意见。
就在这时,打印机突然启动,一页新文件缓缓吐出。是马亮从情报线传回的补充资料:东京都港区那个Ip,在过去六小时内,三次访问樊星阁公开合作企业的官网,停留时间最长的一次,恰好是李刚主持会议期间。
陆轩拿起那张纸,指尖划过打印墨迹未干的Ip地址记录。
他没有下令追踪,也没有召集会议。
只是将纸页轻轻翻转,盖在了笔记本上那句“市场战,也是心理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