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亥时,破庙深处。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火堆已燃成残烬,只余点点火星,映得庙内一片昏沉。)
郭靖靠在墙角假寐,呼吸沉稳,实则并未真睡。白日疾行的疲惫尚未散去,寻找黄蓉的焦虑又萦绕心头,他竖着耳朵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不远处李莫愁的气息——哪怕这几日她一直都安分守己,不添乱、不寻衅,他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寂静中,忽然传来极轻的抽噎声,细若蚊蚋,却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郭靖睫毛微动,没有睁眼,只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压抑的哽咽,像被揉碎的月光,藏着说不出的委屈。
是李莫愁。
他微微侧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望去。李莫愁蜷缩在角落,背对着他,肩头微微耸动,素白的道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掩不住那细微的颤抖。她似乎在极力克制,抽噎声时断时续,却没发出半点哭喊,连悲伤都带着一股倔强的隐忍。
郭靖皱了皱眉,没有出声。他与李莫愁之间,隔着太多人命与恩怨,实在谈不上同情。可那哭声里的绝望,却让他莫名想起了蓉儿偶尔的委屈落泪,心头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滋味。
不知过了多久,抽噎声渐渐停了。李莫愁转过身,刚好对上郭靖未曾移开的目光,她愣了一下,连忙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只是眼底的红痕瞒不住人。
“郭大侠还没睡?”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郭靖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伤口疼?”
李莫愁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气含糊:“有点。”她顿了顿,忽然轻声道,“郭大侠,你说……人真的会变吗?”
郭靖不解地看着她。
“我从前总以为,陆展元是世上最好的人。”李莫愁望着屋顶的破洞,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茫然,“他会为我摘最艳的桃花,会在我练剑受伤时吹着伤口说‘不痛不痛’,我以为那就是真心。可后来呢?他转头就娶了何沅君,连我送他的定情锦帕都能用来对付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刻骨的寒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恨了他们十几年,杀了那么多人,以为这样就能解气,可夜深人静时……还是会想起最初的样子。”
她转头看向郭靖,眼中带着探究:“你和郭夫人吵了架,她走了,你拼了命地找她。换作是陆展元,他只会觉得我烦,觉得我疯。你们明明也有怨,你却肯为她低头,肯为她奔波……这就是不一样,对吗?”
郭靖想起蓉儿,心头一紧,语气却依旧平实:“蓉儿不是别人。她心里苦,我该找她,该跟她认错。”
“认错……”李莫愁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闪过一丝自嘲,“陆展元从来不会跟我认错。哪怕是他负了我,也只会说我心狠手辣,说我配不上他。”她看着郭靖,“你比他好。至少你懂珍惜,懂在意。”
这话让郭靖有些不自在,他转开视线:“夜深了,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李莫愁没再说话,重新缩回角落,却没再背对着他。月光下,她的侧脸柔和了许多,少了平日的戾气,多了几分女子的脆弱。郭靖望着火堆的残烬,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她的话——珍惜,在意。他对蓉儿,确实做得不够好。
后半夜,庙内再无声音。郭靖终究抵不住疲惫睡去,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人为他掖了掖披风,动作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他没有睁眼,只闻到一缕极淡的、属于女子的清冽体香,干净得没有半分风尘气,与他熟悉的女子气息都不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净。
天快亮时,郭靖被冻醒,转头看向角落,李莫愁已经醒了,正坐在那里闭目调息,晨光落在她乌黑的发丝上,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竟有几分清净出尘的模样。见他看来,她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却少了往日的疏离。
火堆重新燃起,李莫愁递给他一块热饼,是今早特意去附近村落买的。郭靖接过,指尖触到饼的温热,也触到了她指尖的微凉。两人都没说话,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像冰层下的水流,无声无息,却已渐渐融化了最初的坚冰。
寻找黄蓉的路还很长,但这一路的同行,似乎让两个原本站在对立面的人,都在彼此的对照里,看到了人心深处更复杂的模样。李莫愁的夜泣,郭靖的沉默,都成了这微妙改变的注脚,在西行的晨光里,晕开淡淡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