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下的爬行声越来越近,细密如雨点敲打枯叶。我未动,剑尖微垂,寒气顺着刃锋凝成一层薄霜。巫师嘴角还挂着笑,可那笑声已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他腕上的血痕仍在渗,黑雾从伤口溢出,缠上骨杖残骸。七根黑幡忽然震颤,符文自燃,灰烬飘落鼎口,蛊群躁动起来。地面裂开细缝,血缠藤裹着尸骨芯破土而出,藤蔓间钻出数十只冰魄蛊,青白躯体在昏光下泛着冷芒。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不是逃,也不是求饶——是要引爆蛊母,以整座石台为祭坛,将我与这林中毒瘴一同焚尽。
我左手按上胸口银囊。残符贴着心口,不再震动,反而沉静下来,仿佛也在等待。二十年前封入我血脉的烙印,此刻随呼吸起伏,与鼎中某物遥遥呼应。
“你以为你是棋子?”巫师嘶声道,“你不过是钥匙,开锁之后,自然该丢。”
我不答,只将真气缓缓注入残符。
刹那间,一道极淡的金纹自心口蔓延至指尖,像是有火在经脉里游走。鼎中蛊群猛地一滞,连蠕动都停了半息。就是现在。
我旋身跃起,剑划弧光,玄冰诀自掌心爆发。三十六枚冰刃脱手而出,呈扇形射向四周藤蔓根部。寒气入地三寸,瞬间冻结其内尸骨,藤条僵直断裂,爬行声戛然而止。
但鼎内黑雾翻腾更急,母蛊昂首嘶鸣,背上的朱砂点亮得刺眼。
巫师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骨杖上。杖头残骨发出哀鸣,地底毒气翻涌而上,化作灰绿色烟瘴,缠向我的足踝。
我没有退。
反而迎上前一步,左手结印,引体内寒焰双劲逆行经脉。那一瞬,旧日寒毒反冲而上,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可我也感觉到了——凤命真火自丹田升起,不炽烈,却纯净如初雪融水。
它冲向鼎口,撞入黑雾中央。
母蛊剧烈扭动,整个青铜鼎嗡鸣不止。双凤交颈纹开始发烫,尤其是纹眼位置,隐隐透出红光。那就是蛊母所在,也是当年种蛊时的封印点。
巫师怒吼一声,抬杖欲砸鼎身。
我早有预判。
右脚踏出七星步第一位,身形疾闪,避过横扫而来的毒雾。第二步落地时,掌心寒气暴涨,凝出一面半透明冰盾,挡下从背后袭来的三道藤刺。第三步逼近石台边缘,我纵身跃起,剑锋直指鼎腹。
寒气顺剑而下,沿着双凤纹路蔓延。当触及纹眼刹那,整座鼎猛然一震,黑雾如潮水倒退,尽数缩回鼎内。
母蛊发出尖锐嘶叫,试图钻入鼎壁缝隙。
我伸手探入鼎口,五指张开,掌心血光微闪。残符在我胸前灼热起来,与蛊母之间拉出一丝极细的金线。
“你还记得这个味道吗?”我低声说,“这是你的主人留下的记号。”
话音落,玄冰诀全力催动。周身寒气凝聚,竟在体外形成一层冰铠,每一片冰晶都映出过往片段——幼年寒潭中挣扎求生,师门试炼时被同门围攻,朝堂之上寒毒骤发却强撑不动……那些曾让我几近崩溃的时刻,如今成了支撑我站在这里的力量。
巫师目眦欲裂,挥杖砸向我后背。
我侧身避让,左臂仍被擦中,衣袖碎裂,皮肤绽出血痕。可我未收手,反而将掌心伤口压向蛊母外壳。
血滴落,发出轻微“嗤”声。
母蛊剧烈抽搐,触角疯狂摆动,似要钻入我掌心。我能感觉到它在试探,在寻找旧日控制我的路径。但它忘了,这些年我每一次压制寒毒,都是在炼化它留在血脉中的残迹。
我不是它的宿主。
我是它的终结者。
“你说我命不由己。”我盯着它背部的朱砂点,声音平静,“可你现在,只能听我的。”
寒气顺着血液倒灌而入,母蛊动作渐缓,外壳浮现霜纹。它终于不再挣扎。
我将其握入掌心,迅速收入银囊。残符与蛊母并置,两者接触瞬间,光芒交织,竟有净化之效。囊中余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稳的脉动,如同心跳。
巫师跪倒在地,骨杖断成数截。他额头青玉裂开,黑血流淌,口中仍在念咒,可声音已虚弱不堪。
“你不明白……他们不会停……旁支王爷……早已布局长达二十载……”
我一步步走向他。
剑尖点地,拖出一道浅痕。
“你说对了一件事。”我停在他面前,“我不是天命之女。”
他抬头,空洞的眼眶对着我。
“我是被制造出来的工具。”我重复他的话,剑锋缓缓抬起,“可工具,也能折断主人的手。”
他喉间滚出一声怪笑:“杀我无用……阵眼未毁……蛊母虽失,南疆百寨仍有分蛊潜伏……灵汐公主……仍会被控……”
我没有再听他说完。
剑光一闪,斩断最后一丝气息。
他身体前倾,扑倒在石台上,再不动弹。
风穿过黑幡,吹得残布猎猎作响。满地藤蛊僵死,母蛊已被收服,鼎中黑雾消散大半。唯有那口青铜鼎还在微微震颤,像是不甘就此落幕。
我站在石台中央,长剑垂地,寒霜未化。银囊紧贴心口,能感受到蛊母与残符之间的共鸣,不再是威胁,而是一种奇异的平衡。
远处林间,一只夜枭掠过树梢,翅膀拍打声清晰可闻。
我闭目调息,体内余毒尚未完全平复,肋骨处的钝痛仍在提醒我方才的搏杀。但我没有离开。
必须等。
等这具身体彻底稳定,等银囊中的力量真正归于掌控。否则一旦启程,途中若有异动,不仅蛊母可能再生变故,就连太乙观的方向也无法抵达。
片刻后,我睁眼。
指尖抚过剑刃,上面沾着一点未干的血。不是我的,是巫师的。黑中带紫,显是修习邪术多年所致。
我把剑收回鞘中。
就在此时,银囊忽然一热。
不是震动,也不是共鸣,而是一种牵引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远的地方,回应着蛊母的存在。
我皱眉。
还未等我细察,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一根断枝被踩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