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亮，我站在宫门外，手中捧着锦盒。盒底冰层未化，里面封着那具骸骨。昨夜符阵开启后，火油退散，我们三人从密道脱身。灵汐公主换下兜帽，发间凤钗金光隐没，她一句话未说，只点头示意入宫。
朝钟响起，百官列队步入金銮殿。我随班而行，青袍缀玉，仍是新科状元的身份。侍卫拦我，我说奉旨问对，不归刑部管。他们迟疑片刻，放我通行。
大殿之上，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扫来，带着冷意。我知道他已知情，昨夜密室失火，尚书重伤，宫中已有风声。可他不动声色，像一切从未发生。
我走上御阶，双膝跪地，将锦盒高举过头。
“臣沈清辞，有要案禀奏。”
满殿寂静。无人出声。
我打开盒盖，露出拼合的青玉佩与冰匣中的遗骨。“此玉原属太乙观主夫妇信物，半块在终南山道观，半块藏于德妃棺中。今已合璧。此骸骨经太医残卷比对，为怀孕五月女子，中毒身亡，毒源为七步断肠散。”
我说到这里，停顿一息。
“请陛下命太医当堂验毒，并取灵汐公主心头血一滴，若血脉与毒相融，则证明此人正是当年诞下双生子的德妃娘娘。若属实，请问灭门之令，出自何人？”
话音落下，殿内依旧无声。
皇帝站起身，盯着那块玉佩，脸色铁青。他忽然抬手，一把打翻锦盒。玉佩摔在地上，裂成数片。冰匣滚落台阶，被一名太监慌忙接住。
“大胆！”他怒喝，“一个状元，竟敢携邪说入殿，污蔑先妃，动摇国本！来人，夺其冠带，押入天牢！”
两名侍卫上前抓我手臂。
我没有挣扎。只是抬头看着他：“皇上，玉碎了，话还在。您能堵住我的嘴，能堵住七年前那一夜的百条性命吗？”
皇帝一顿，眼神微动。
就在这时，灵汐公主从侧殿走出。她未穿宫装，只披一件素色长裙，发髻斜插凤钗，一步步走至殿心，跪下叩首。
“父皇。”她的声音很稳，“儿臣请求，以心头血验毒。”
满殿哗然。
皇帝皱眉：“你胡闹什么？起来！”
“儿臣不胡闹。”她抬头，“母后之事，宫中记载模糊，无亲历者，无医案，甚至连坟茔都不许祭拜。如今有人拿出证据，您却当场毁物灭迹。若您心中无愧，为何不敢一验？”
皇帝盯着她，许久未语。
我看着灵汐公主的背影。她肩头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用力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她知道这一跪下去，就再也回不了头。
皇帝终于开口：“荒唐！朕岂能容你自残求证？退下！”
“若您不准，”她说，“那我便自己来。”
她抽出腰间短匕，抵上胸口。
众人惊呼。
我猛地挣开侍卫，扑上前一步：“公主不可！”
她却不看我，只望着皇帝：“父皇，您要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还配做这个天下之主吗？”
皇帝猛然拍案，震得茶盏跳起。
“好！好！好！”他连说三声，“既然你们都要逼朕，那就验！朕倒要看看，谁能翻了天去！”
太医奉命取银针刺破公主指尖，挤出一滴血。又用小刀刮下骸骨表面微量残毒，置于玉盘混合。
所有人屏息等待。
片刻后，血液与毒粉接触，泛起淡淡红雾，随即凝结成细小晶粒，呈暗紫色。
太医颤抖着回禀：“启……启禀陛下，此毒遇皇室血脉，确有异变，与七步断肠散古方记载相符。”
殿内死寂。
皇帝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灰。他死死盯着那盘晶粒，像是要看穿其中藏着的真相。
我缓缓站直身子，寒毒在体内翻涌。昨夜强行催动寒气护住三人，今日又一路奔袭入宫，此刻经脉如被刀割。但我不能倒。
“皇上。”我开口，“七年前那一夜，太乙观被焚，师父失踪，师母惨死，弟子流散。有人抱着婴儿冲进山门，求收留。师父收下了，对外只称捡来的孤女。可那孩子身上，裹着一块金线云纹布——和德妃下葬时所穿的一模一样。”
我顿了顿，声音更沉。
“那孩子活了下来，学了心法，压住了寒毒，考中了状元。现在站在这里，问一句：她是谁的女儿？”
皇帝猛然起身：“住口！”
“您让我住口。”我冷笑，“可寒毒不会住口。每说一句真话，它就往心口钻一分。刚才那一句，已经让我肺腑如焚。但我不怕。因为我若不说，就没有人敢说。”
我往前一步，单膝落地。
一口黑血喷出，正溅在龙袍下摆。
明黄衣料瞬间染出一片乌痕。
我抬起脸，看着他：“皇上，您看到了吗？这不是妖言惑众。这是我拿命换来的每一字。您可以摔玉，可以驱人，可以封锁消息。但您封不住事实。德妃生了两个女儿。一个留在宫中，成了灵汐公主。另一个被人送出，送进了太乙观。而我——”
我伸手入怀，取出那半片残玉，紧贴掌心。
“我是那个被送走的孩子。”
满殿震惊。
文武百官低头不语，有几个老臣眼角抽动，似有泪光。
皇帝站着不动，呼吸粗重。他看着我，又看向灵汐公主，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灵汐公主慢慢起身，走到我身边，也跪了下来。
“父皇。”她说，“如果她说的是假的，您何必如此动怒？如果您真的问心无愧，为何不敢查到底？母后死了，没人替她说话。可现在有了线索，您却要毁掉一切。您到底是怕真相，还是怕失去您的皇位？”
皇帝终于后退一步，跌坐回龙椅。
“够了。”他低声道，“都够了。”
他挥了挥手：“把人带下去。此事不得再提。谁敢泄露一字，诛九族。”
侍卫再次上前架我。
我没有反抗。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寒毒攻心，四肢冰冷。但我仍握着那片残玉，指节僵硬，不肯松开。
他们拖我下殿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灵汐公主还跪在那里，没有起身。她手里紧紧攥着凤钗，目光直视龙座，一动不动。
皇帝闭上了眼。
可我知道，他听到了。
每一个字，都扎进了心里。
我被架出大殿，阳光刺眼。喉咙里还有血腥味，喘不上气。脚步踉跄，几乎全靠侍卫撑着才没倒下。
经过宫墙拐角时，一辆马车停在阴影处。
帘子掀开一角。
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来，轻轻放下一块布巾。
上面沾着药渍，还有一点未干的血迹。
那布巾缓缓飘落，正好盖在我手中的残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