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晏鹤川站到安歌的琴案前,将手中的食盒放置到一旁的桌案上,安歌这才察觉来了人。
弦音戛然而止的同时,紧蹙着眉头的阿镜也睁开了眼,忙不迭行礼:“王爷……”
晏鹤川未回头,只轻轻抬了手指示意她退下。
待阿镜出了门,安歌才从座位上站起,带着几分歉意地开口:“王兄……我吵到归云院去了吗?”
他轻轻一勾唇,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地注视着她:“怎么了?弹成这样?心情不好?”
安歌神色闪过一抹尴尬之色,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才道:“不是……这十日后书院有琴艺考核,我在准备考核呢。”
晏鹤川注意到她琴边放着的那一张曲谱,取过展开看了看,微微蹙了眉:“选这么难的曲子?”
“没办法,谁让我抓阄和符今朝凑了一组,曲子是自选的,简单的都给萧渡他们拿走了,几首难的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他们这些优等学子的头上……”安歌轻轻叹了气,嘀嘀咕咕的,“我还在练习,下回我把门窗关紧些,就不会吵到你们了……”
“无碍,不吵。”他说罢,走到她身侧,轻轻歪了头示意她出来,安歌老老实实地走出给他让了位子。
他从容坐下,抬手拨了两下弦:“哪里不会?”
安歌有些诧异地望着琴弦上他那那双修长的手,洁白如玉,骨节分明:“王兄会弹琴?”
问完便后悔了,他若不会,那上回的岁末争鸣,他又如何做得那琴艺的考核官?
晏鹤川抬眼:“不及苍崖,但教你应当绰绰有余。”
安歌眼睛一亮,拉了把凳子过来,顺势就凑在了他的边上,捧着那曲谱指着:“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这……”
“只会弹一小段?”晏鹤川侧过脸来,大致是理解了,敢情整首只会一点点,其余的都不会。
“符公子也教了我一些,但太难了——”安歌怅然地望向他,略显无助地叫苦连天,“但凡把我和另一个不会弹的凑一起,我也不用学这么难的曲子,他又是万众瞩目的,届时若拿了差的名次,定都成我的错了,好些人等着看我笑话呢……”
晏鹤川在她哀嚎着将那页曲谱仰头盖在脸上时,看到了她抬起的指尖,指腹上因练习太久而带着明显的红痕。
他眼底一紧,心中本想着实在难学此事可以作罢,不过一句话的事,这琴艺考核或是换个人组队,都极好解决……
还未开口就听见身侧那重振旗鼓的声音响起。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若是——”她只歇了片刻就将脸上的曲谱摘下,亮着一双眼看向他,像是有个极好的主意,“我届时表现得极为出彩,那岂不是能狠狠打那些正想着看笑话人的脸!”
晏鹤川眼底笑意化了开,轻轻点了头,倒是不该把她想得脆弱了……
他伸手握向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检查了一遍,温声劝着:“若是累了,改日再练,操之过急,易适得其反。”
安歌怕他担心,就从他手中抽回了手,捧在脸上笑着轻轻摇了头:“不累!更何况……我累了肯定会立刻休息!我才不傻傻地和他们耗着呢~是我自己也不想输得太难看。”
“好……”他音色带着宠溺,空了的手伸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正思量着从哪里开始,沉吟了片刻,随后道:“那本王……先将整支曲子都弹下来?”
安歌眼神一亮,连连点头:“好哇!”
她还没听过晏鹤川弹琴呢!
只见他修长的双手悬于琴弦之上,指尖轻拨,便有清冷弦音流淌而出。
安歌目光从他的手上不知不觉落在了他端坐着的身姿上,再到他垂眸专注凝视着指尖琴弦的侧颜。
手中拿着的曲谱不知不觉地被她轻轻攥住,曲调婉转,泠泠如珠玉轻响,带着泛音渐入,低回往复……
安歌不禁想到,若是在月下满树落花里听他抚琴,该会是何等美景……
一曲终了时,他双手虚按于尚有余响低鸣的琴弦之上,止着琴弦余下的震颤,直至停息,才回眸来望向她。
猝不及防的,望进了身侧少女痴痴注视着自己那意犹未尽的目光之中。
“不够听,我还要再听一曲!”她得寸进尺地要求着。
晏鹤川眉头微微一蹙,随即便立刻松开,眼底落满无奈,微微凑身过来,语气带着几分认真:“是谁要考核?”
“是谁要教我?”她眨着双无辜的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望。
见他神色一怔,安歌又眨了两下眼,立刻带上狗腿地夸赞:“王兄弹得好!比裴先生弹得都好!比苍崖弹得都好!”
“就再弹一曲嘛!就一曲……”她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兮兮地请求。
晏鹤川哪里拗得过她:“想听什么?”
“上次褚青林在岁末争鸣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安歌不知那支曲子叫什么,虽与褚青林不对付,但那日她那一曲倒叫安歌有些意犹未尽。
“《临春引》,先朝琴师扶槐所作的最后一曲。”他解释完,只顿了片刻,便抬手缓缓拨了弦。
曲可传情传意,不同的人演绎同一支曲子,所传之意也会有所不同。
在褚青林的演奏里,《临春引》更像是藏着少女的心思,轻柔低吟,盼望着那去了战场的情郎,却又等待落了空的哀恸。
而在晏鹤川这,他指尖的琴音广阔空灵,如一场盛大的哀歌,在祭奠着每一缕无法归家的亡魂。
安歌听得心头一动,《临春引》相较于方才那一曲《子别赋》,难度更上一层,初响平缓柔和如同耳语倾诉,倏然高昂,弦动之时则可震人心弦,大起大落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安歌听得愣神,在晏鹤川伸手在自己眼前打了个响指时,这才恍恍惚惚地回了神。
“好听,我想日日都听……”她傻笑着看向他。
“得寸进尺。”他浅笑着轻斥,也未真的同她计较,随后道,“可知《子别赋》为何人所作?”
安歌不假思索答道:“相俞!”
“此曲讲的什么?”晏鹤川接着问。
“这个……符公子同我说是,母亲思念背井离乡、久不归家的儿子,后来许多人都以此曲寄托对家人的思念。”文字上的理解,安歌还是烂熟于心的,只是这指法之上……
确实不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