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掩在尘土之下的棋局已然逐渐明朗。
可却叫晏鹤川心里的滋味更为复杂,中毒之人尚数不清还有多少。便是在今岁的考生之中,经那日严查,就发现中毒者有十余人。
朝廷官员、家眷,百姓之中被拐的幼童……如今又多了这蛊虫……
如今种种迹象都将背后之人指向齐丰,若真是他布的局,那当年京中那场大乱,想必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将这样大的一盘棋,布局十四年之久,为的不是那把龙椅,而是要将整个大黎倾覆。
晏鹤川自晏家变故之后,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无惧那人将矛头对准他,无惧将自己这一条命放在褚室江山之前。
可他的歌儿,自幼在外颠沛,如今好不容易才回了家,他如何能叫她归家不久,身后唯一的归处便倾塌?
院里渐渐起了一阵风,天边一阵浓厚的乌云拢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他收敛了思绪,正要从那紧闭的隔扇门上收回目光时,房中的灯火被点亮,门被从里打开来。
安歌一身素雅的里衣立在那里,头发因刚从床榻上起来,故而带着些许凌乱。
她揉了揉那双疲惫的眼睛,朝外看了看,看到了正下起的雨,又仰起头来,望向落雨的屋檐。
她打了个哈欠,一双眼耷拉着眼皮,正好将目光从屋檐上收回时,看到了不远处回廊里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不禁一愣,眼皮也抬高了些。
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前脚刚迈出门槛准备出去时,就见他快步朝她走来。
晏鹤川瞧见她赤着的脚丫子,眉心轻轻一拧,人刚走到她面前,就直接揽上她,将她打横抱起入内。
“王兄你怎——”么不睡觉?
她还没回过神,人已然被送回了床榻上。
“地上凉,不可总是赤着脚到处走。这好不容易要养好的身子,若是再受了寒如何是好?”他碎碎念着,理了理她乱乱的长发,语调温吞,“起夜出门做什么?”
“吹吹风……”她下意识回答着。
“不乖乖睡觉,吹风?”晏鹤川捋着她的发,眼里带着笑意轻声发问。
“很困,但是睡不着……”
安歌在这儿躺了大半天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哪怕人眼皮已经累到睁不开了,可思绪就是清醒无比。
越想静下来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越会跑进她的脑子里。
她想到晏鹤川,又想到那西辽的使团,随后还有那日诗坊的哨声,与今日西辽乐师所奏的乐……
可越想脑中思绪就越乱,她几乎把所有的事都想了一遍,包括褚元启。
虽然无血缘,可到底唤她一声皇姐。
想到稚子无辜,叶家造下的罪业,不该落在他的身上……
若是有朝一日他的身份被揭穿,他又如何逃得过史官的口诛笔伐,又会有多少人会想将他除去。
还有苏念儿的那封信,信中不只有对她的关怀慰问,还写了她知晓她阿姐是入了镇北侯府,她想去寻一个真相。
安歌有些担忧她,可却不知如何才能将她从镇北侯府救出。
想来只有将叶家彻底击垮……
一团混沌之中,她埋头在被子里,一边告诫自己不要想那些事了,想些好的,要往好处想!
于是又忍不住想到晏鹤川那张脸。
带着笑意的、细微不悦的、有几分神伤的……
她就跟……被下了什么迷魂汤似的!
她想从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中抽离,就起身去开门,想吹吹夜风,叫自己冷静冷静。
“想什么呢睡不着?”晏鹤川俯下身来,半蹲在她身前,轻轻抚着她的脸,认真望着她,声音轻慢,满是耐心。
安歌直愣愣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他轻轻一勾唇角,忍不住捏了捏她肉肉的脸。
她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好似有些兴致泛泛。
只抬眼轻轻怨怼地看了他一眼。
他微微蹙了眉头,低声道:“怎么这几日,总用这样的眼神看本王?”
他带着细微的埋怨与困惑,轻轻用指腹去揉了揉她方才被他捏过的脸颊。
随后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发问:“不开心?是因本王吗?”
他察觉她情绪并不高,便以为是他今日看了她的信,才使她不悦。
于是开口解释道:“今日看了苏念儿给你的信,本王不是在取笑你……是觉得我家长公主,连心意都是烂漫可爱的。”
他温柔的语调清浅地落在她的耳畔。
夜里寂寥,只有跳动燃着的灯花声。
安歌目光落在他身上,就这么静静望着他被柔和的灯火光映照下的清润面容,此刻连带着他脸庞上的每一处线条都清晰明朗。
她听着他的解释,心里跟着一阵悸动,放在床沿的双手也不禁握紧了几分。
她倒不是因为他才不悦的,是思绪重才睡不着。
“绝无取笑之意!”他紧接着缓声强调。
安歌又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脸期盼地等着她开口说话,这才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晏鹤川正疑惑呢,便被她抱了个满怀。
安歌伸手环住他的脖颈,依赖在他的肩头。
她缓缓收敛了方才的笑,有些认真道:“脑子乱,故而睡不着,不是生王兄的气。”
“当真不生气?”他伸手搂向她的后背,微微侧首问着。
“嗯。”安歌点了点头,随后松开了他一些,看向他,“不然我才不会让你进门呢!才不听你说这半天的话!”
“生气便不见本王?”晏鹤川反问。
安歌理所当然点着头。
“不成。”他唇瓣微微抿下,沉声否决,随后将人抱进怀里。
他轻声舒了一口气:“歌儿……我们不可如此。”
安歌不解地“嗯?”了一声。
随后听见他语气认真:“若是本王哪里做得不好,令你心中不快,都不可憋在心里同本王生闷气。”
“不给本王半分解释的机会,不给本王一点哄你的机会,将本王拒之门外,冷着本王,疏远着本王,这如何可以?”
他同她说着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