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川是被冷醒的。
后脑勺抵着水泥墙，凉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像有条蛇贴着骨头游动。他眨了眨眼，视线还有点发虚，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在他颅内放了一台老旧冰箱，24小时不间断运行。他抬手摸了摸鼻梁，干掉的血块蹭在指腹上，硬邦邦的。
兜里的半截铜铃又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他掏出来看了眼，裂口从铃身蔓延到边缘，像蜘蛛网盖住了原本刻着的符文。摇了摇，没声。再用力晃了晃，只听见内部金属片断开的声音，咔哒，轻得像是谁在笑。
“行吧。”他低声说，“你退休了，我也快了。”
他试着调动灵力，从丹田提气，走经脉，往右眼送。可那股熟悉的幽蓝感刚冒头，就在胸口卡住，像是水管堵了沙子，前不前后不后的，憋得人太阳穴突突跳。他咬牙继续催，结果喉咙一甜，差点又呛出血来。
“别挣扎了。”系统界面突然弹出来，灰扑扑的字体，跟老年机屏幕似的，“修地府不如送外卖，至少送完还能打卡下班。你现在这状态，连鬼差代打券都刷不出来，知道为啥不？你已经到头了。”
江临川盯着那行字，没回嘴。
他知道系统爱损人，但这次，语气里少了平时那种阴阳怪气的调侃，反而透着点……认真。
他低头看了看青铜指环，昨晚还发烫的痕迹，现在冰凉一片。试着点开积分页面，加载圈转了半天，最后跳出一行小字：“信号不稳定，建议换个风水宝地重试。”
“我在这儿连wIFI都搜不到几个。”他扯了下嘴角，“你还指望我能连上阴间5G？”
他撑着墙慢慢站起来，腿还在抖，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大厅里的人早就散了，地上残留的朱砂粉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几根烧焦的符纸边角粘在墙缝里，像没人收走的垃圾。
他不想回临时据点。
那里太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漏拍。他也不想见林婉，更不想听陈虎说“老子当年怎么怎么样”。他现在最怕的不是鬼，是别人看他一眼就说“你还好吗”。
他爬上天台的时候，月亮正好从两栋楼之间挤出来，照得城市像个巨大的电路板，灯光零零碎碎，像没焊牢的元件。
风比底下大得多，吹得他卫衣下摆啪啪打腿。他盘腿坐下，把桃木牌放在膝盖上，闭眼默念清心咒。这是通灵境最基础的冥想法，练了快一年，以前闭眼就能感觉到周围阴气流动，像水波一样清晰。
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再试一次，舌尖咬破，血滴在桃木牌上。那块木头微微颤了下，可还是没亮。
“不是环境问题。”他睁开眼，自言自语，“是我不对劲了。”
他回想昨晚的战斗——铜铃用到报废，符箓一张接一张甩，系统开了代打，陈虎拼了命挡伤害，林婉最后一击精准到毫厘。赢了，代价是他现在连最基本的灵力循环都跑不通。
“我一直以为，打得过就是强。”他对着夜空说，“可为什么每次都是靠外物？靠符、靠铃、靠系统、靠他们？”
他忽然想起那只被他钉在墙上的小鬼。它死前发出的那声哀鸣，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倒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当时没多想，只当是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但现在，他脑子里全是那个声音。
还有之前超度过的那些——吊死的老太太，淹死的小孩，被车撞了却赖在路口不肯走的男人。他给他们贴符、念咒、送走，拿积分换流量包，流程熟得像打卡上班。
可他从来没问过，他们为什么不肯走。
“通灵境……是‘通灵’。”他喃喃道，“不是‘通打’。”
风忽然停了。
他右眼猛地一热，幽蓝的光在瞳孔深处闪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灯泡忽明忽暗。视野里，城市的阴气不再是模糊的一片，而是断断续续的线条，有的粗，有的细，有的卡在某个节点上不动了，就像……程序报错。
“我以前把鬼当成bug，想着删了就行。”他苦笑，“可如果它们本身就是系统的一部分呢？我只是权限不够，看不懂日志？”
系统界面又弹出来了。
【检测到宿主灵识波动异常】
【建议：重启修炼逻辑】
【当前功法效率评级：F（建议更换）】
江临川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你终于肯说点有用的了？”
【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悟的。我只是个维修工，又不是人生导师。】
“那你倒是告诉我，怎么重启？总不能让我从幼儿园开始重修吧？”
【你可以试试……别急着赶它们走。】
江临川一愣。
【很多鬼，不是坏，是卡住了。就像你的灵力现在这样。你越用力推，它越堵。】
他沉默了很久。
远处一辆夜班公交缓缓驶过，车灯扫过天台边缘，照亮他脚边那半截铜铃。铃身的裂缝里，似乎有极淡的蓝光一闪而过，快得像是幻觉。
“所以……我不是该更强。”他慢慢站起身，望向老城区的方向，“我是该先学会听。”
他把桃木牌塞回脖子上，铜铃揣进兜里，转身朝楼梯口走。脚步还有点虚，但比来时稳了些。
走到天台门口，他停下，回头看了眼月亮。
“下次见面，我不想再拿铃铛砸你了。”他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哭。”
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楼梯间。
楼下巷口，一家通宵打印店的灯还亮着，玻璃门上贴着“复印五毛”的泛黄告示。江临川路过时，看见里面有个老头正弯腰整理文件，柜台上的老式收音机滋啦滋啦响着天气预报。
他忽然停下。
转身推门进去。
“老板。”他说，“有没有那种……很老很老的书？讲鬼啊魂啊那种，越旧越好。”
老头抬头，推了推眼镜：“你找古籍？图书馆才有。”
“我知道。”江临川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但我现在，等不及办借书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