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终于停了。
我站在原地,耳边还有回声在响。台下有人喊我的名字,声音不大,但确实存在。灯光亮得刺眼,我能感觉到脸上的汗往下流,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贴在皮肤上。我没有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就会倒下去。
右肩的痛比刚才更清楚了。每一次呼吸都牵着那块地方,像是有东西卡在里面出不来。我抬起左手轻轻碰了一下,指尖碰到的是紧绷的肌肉和滚烫的皮肤。
就在这时,我看见侧台那边有人影快速走动。键盘手离开了座位,直接往调音台方向去了。鼓手和贝斯手低头说着什么,两人眼神很稳,没有看观众,也没有看评委,只盯着彼此的手势。吉他手坐在角落,手指还在琴弦上滑了一下,试了个音。
他们没有说话,动作也不张扬,但我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不是在等演出结束,而是在确认——刚才那一段乱流里,我们有没有真正撑住。
我慢慢走下舞台台阶,脚踩在地上的一瞬间有点发软。刚走到后台入口,贝斯手迎上来扶住我的手臂。他的手掌很宽,力气不小。
“你没断拍。”他说,“我们都跟上了。”
我抬头看他,喉咙有点堵。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鼓手也走了过来,站在我另一边。“是你稳住了我们。”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检查设备了,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我知道这不一样。
刚才在台上,我不是一个人唱完的。音响杂音不断,节奏随时可能崩掉,如果乐队没有及时调整速度,哪怕我咬牙坚持到最后,这场表演也会被记作失控现场。可他们没有让这种情况发生。他们在混乱中找到了新的节拍,在我最需要支撑的时候,把音乐重新接了回来。
我松开贝斯手的手臂,往前走了两步。键盘手正从调音台那边回来,耳机还挂在脖子上。我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他愣了一下,随即抬手拍了拍我的背。
“下次别让他们把灯调成那样。”他低声说,“太晃眼。”
我笑了下,没放开。接着是吉他手,他也站起来让我抱了一下,然后小声说:“下半场我要加一段solo,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点头。
我知道他们在用他们的方式告诉我:你还不是一个人扛着走的。
工作人员走过来通知第一轮表演结束,第二轮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我点点头,接过递来的水杯。水是温的,喝下去的时候暖到胃里。我靠墙站着,闭上眼睛想把刚才那首歌再过一遍,却发现脑子里全是乐队刚才的动作。
键盘手离座时的脚步很快,但他没有慌。鼓手打手势的时候手指很稳。贝斯手换和弦时多留了半拍,正好帮我压住了换气的空隙。这些细节都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他们早就练出来的默契。
我睁开眼,看见吉他手正低头调试琴弦。他换了根新弦,手指来回拨了几下,试音准。贝斯手坐在我旁边,伸手按住我左肩,轻轻揉了几下。
“别让它僵住。”他说,“一会儿还要上台。”
我嗯了一声,没拒绝。肩膀确实越来越紧,如果不早点松开,待会儿连抬手都会困难。
键盘手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忽然哼起下一首歌的前奏。声音很轻,但旋律很清楚。我听着听着,不自觉跟着默念歌词。他哼完一段停下来看我:“记得住吗?”
“记得。”我说。
他点点头,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那就没问题。”
我低头喝水,又喝了大半杯。手还是有点抖,但我能控制住。心跳也没那么快了。刚才那种快要撑不住的感觉慢慢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踏实感。
我不是一个人在台上。
这个念头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出现在我心里。
以前比赛也好,演出也好,我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唱得好就够了。关毅教我发声技巧,制作人帮我选歌,化妆师给我造型,乐队负责伴奏——我们都各司其职,像一条流水线上的不同环节。可刚才那一刻,我不再觉得他们是背景,而是真的站在我身边的人。
他们听见了我的声音,也看见了我的挣扎。但他们没有退开,而是主动靠了过来,把节奏拉回正轨。
这种感觉不像被保护,更像是被信任。
我放下水杯,活动了下手腕。右肩还是疼,但还能忍。我站起来做了个深呼吸,胸口不再发闷。吉他手抬头看我,问:“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我说。
贝斯手也站起来,把贝斯背好。鼓手从后台拿来了自己的鼓棒,一根一根检查。键盘手最后看了眼设备清单,对我们说:“位置都确认过了,这次不会再出问题。”
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准备好,心里突然有了底。
第二轮要唱的歌难度更高,情绪跨度更大。如果只有我自己,我可能会担心哪里出错。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他们会跟着我,哪怕我慢一点、重一点,他们也能接住。
我走到他们中间,轻声说:“我们一起,把剩下的唱完。”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全都看向我,点了头。
吉他手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下。我立刻明白他在做什么,把自己的手放上去。接着是贝斯手、鼓手、键盘手,一只接一只叠上来。
五个人的手叠在一起,停了两秒。
然后大家一起松开,转身走向各自的乐器区。
我最后看了眼镜子。脸上还有汗,妆花了点,但眼神是清醒的。我拿起话筒,试了下音量。声音传出来很稳,没有杂音。
工作人员提示还有三分钟登台。
我站在候场区,听着前方场馆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我能感觉到心跳又开始加快,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知道有人会和我一起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