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诺曼底公爵寻回失联多年的维娜的同一时间,维克多也再度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地方,多伦郡。
几年过去,这里逐渐有了走出衰败的迹象,因自己的离开而消散的事物仿佛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走下陆行舰的舷梯,维克多第三次踏上这片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微弱的臭氧与土腥素的味道,看来一场雷暴雨即将到来。
他缓步穿过重新铺设的步道,几次转车后,最终在夜色彻底吞没地平线前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
雨夜,滂沱的雨将宅邸里的一切与外界隔绝。文森特伯爵在书房里浏览着本月郡内的开支。
“呼,总算是不再有赤字了。看来逐步脱离对开斯特的依靠是有希望的。”
文森特靠在椅背上,脑海里闪过开斯特公爵近期的落寞,狼狈与不堪。
她现在在战事上投入过多,以至于对自己手下郡的管理与税收都更加严格了起来。
‘这或许是件好事,无论战争最终的结果如何,经济终究是要复苏的。到那时,依托强大的增长趋势,向她提些意见,要点好处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文森特抿了一口高脚杯中的红酒。
杯中的液体轻轻摇晃,光线折射成一抹暗红的波纹。
文森特的手顿了。那颜色,恰如几年前那个夜晚,维克多离开多伦郡前,与他转身回望时眼底闪烁的猩红。
那一刻,文森特看见了血光。不是幻觉,是那双眼里的猩红倒影。
他甚至分不清,那光到底来自天边的闪电,还是那双人类不该拥有的眼睛。
就像是ptSd一样,这并没有什么关联的两者被他联想起来,。
“混账……”文森特低声咒骂,放下葡萄酒。
酒液溅出几滴,洒在文件上,渗成模糊的暗痕。
他下意识站起,去拿毛巾擦拭。
直到闪电划过,剧烈的强光才使他回过神来。
‘呼···算了算了,兴许是最近对他报道太多导致的吧···’
文森特如此安慰自己,随后再度坐下,恢复原本自信的表情。
他再度举起高脚杯,对着窗外的雷雨。
“就让这雨,将旧时的一切洗去吧。”
又是一道闪电——仿佛在毫厘之间撕裂了夜空。
雷光透过窗,白得刺目,文森特的角膜上映出的另一张脸。
那一刻,他的呼吸停滞。
窗外的雨如幕帘倾泻,而挡在那雨幕前的,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正静静伫立。
红酒杯不受控制的落地,随后碎了一地。
“……不,不可能……”文森特低声呢喃,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连自己都没意识到。
来者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身前,视线扫过那被酒渍染湿的文件。
文森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后退半步,脸色煞白。
“真是好久不见啊,文森特伯爵。近来可好?”
“维……维克多?”文森特强作镇定,随后恐惧的内心重新被满腔怒火所充斥。
“你这个混账还有胆子到我这里来?你让我整整亏了一半的家族财产!一半!你知道吗!”
维克多并未动怒,甚至连神色都未改变分毫。他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文森特,就像看一个被困在棋盘角落、徒劳挣扎的旧卒。
“我当然知道,而这也是我所想要得到的,伯爵。”
文森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满腔怒火最终竟化作了无语。
他也不敢把维克多怎么样,或者说,他现在无时无刻的在内心里祈求维克多,祈求他不要在他的房间里做任何不该出现的事情。
毕竟现在他身上的分量实在是太重了,万一出了点事,哪怕只是划破了一层皮出去,他文森特也是百口难辩。
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屡见不鲜,他是真的被维克多整怕了。
“说吧,这次来又是要干什么?带坑的交易?政治做戏?还是只有你一人获利的合作?但不管怎样,你的一个字我现在都不会信,任何交易我都不会同意。”
“当然当然,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再信任我,也不会与我达成任何协议。所以,我本次前来既不是来拜访你的,也不是来邀请你的。”
“我是来威胁你的。”
话锋一转,维克多脸上友善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死寂的凝视。
彻骨的冷意,如同死水中突兀张开的裂缝,幽深、致命。
“你以为你是谁?这是我的宅邸,我是郡内合法的——”
“或许以后就不是了,你知道现在的战况,不是吗?只要开斯特战败,你就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余孽。”
“哈,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被清算?甚至还是第一个?”
“至于这个问题,我自然有能力让你第一个被清算。”
“你···”文森特咬牙切齿,眼睛直勾勾的瞪着维克多,“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文森特,我是来威胁你的。”
“而且,我想你很清楚我是站在哪一边的,那么···”维克多说着,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
“现在,选吧。要么暗中臣服于我们,日后免受清算。要么宁死不屈,跟随开斯特一起化作历史的尘埃。要么现在就死在这里。”
“你是疯了吗……”文森特声音沙哑,低低吐出,“你竟敢……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国王?摄政?你不过是个……贪婪的商人!”
维克多轻轻一笑,仿佛这个评价对他而言是一种赞誉。
“我从未在你面前掩饰过自己的贪婪。但正因如此,你才找不出我的任何弱点。”
他俯身靠近,低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因为我不需要正义、不需要忠诚、不需要荣誉,我只要结果。而你文森特,现在——只是个必须服从结果的人。”
“况且,你比谁都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不是吗?”
沉默数秒,文森特闭了闭眼,像是在权衡,像是在告别。
“你知道我没得选,对吧?”
“当然。”维克多点头,“但你可以选择怎么屈服。是体面地走入历史,还是被人丢进耻辱柱后再被清算。”
文森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维克多知道,他已经做出了回答,随后推门离开,在走廊尽头消失在闪电中。
门轻轻合上,雨声重新成为屋内唯一的节奏。
而在那一地破碎酒杯与狼藉文书间,文森特一动不动,像被维克多的影子钉死在座位上。他胸口剧烈起伏,汗水与雨夜的潮气混在一起,将他沉入一种名为“屈辱”的沉默深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缓而急促的脚步声。
“叔父?”
一个带着担忧的声音响起,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华丽、桃色长发的少女走进书房。她看见满地碎裂的玻璃、浸湿的文件,还有脸色苍白、呼吸不稳的文森特,不禁惊呼:
“您怎么了?我刚在楼上听见……玻璃碎裂,还有争吵声,是不是有人——”
“海蒂?”
文森特猛地抬头,强作镇定,却仍带着颤抖。他眼中浮现出复杂情绪——羞愧、愤怒、恐惧……以及一抹被唤醒的柔软。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打翻了酒杯。”
“叔父,我刚刚在来时看见了,那个黑色衣服的是不是就是···”
海蒂话未说完,文森特的眼神陡然一变,像是被利刃刺中了某个旧疤。他猛地站起,脸上不再是无力,而是罕见的严厉与戒备。
“听我说,海蒂。”
少女一愣,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
文森特声音低沉,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无论他是谁,无论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他的名字,我要你必须记住一件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海蒂,眼中第一次露出一种像是恳求,又像是恐惧的情绪。
“你——永远不要认识他,不,永远不要与他见面。”
海蒂沉默地望着这位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第一次察觉到,他那所谓“从容优雅”的外壳,正在某个存在的压迫下轰然崩塌。
“你在害怕他,叔父。”她轻声说。
文森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坐回椅子,像是瞬间老了十岁,捂住额头喃喃低语:
“他不是人。”
空气在那一刻似乎都凝固了,只有窗外雨声在无休止地敲打着这座逐渐沉入恐惧中的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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