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斜切进来,落在他肩头,那片汗渍已经干了,留下一圈浅色的印痕。我眨了眨眼,睫毛扫过脸颊,才意识到自己还靠着他的手臂坐着。地板冰凉,后背贴着床沿,昨夜的一切像一场太真实的梦,可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一起一伏,稳得让我心慌。
我没出声,轻轻抽开身子,指尖碰到他袖口的褶皱。他没醒,只是眉心动了一下,手却本能地朝我刚才的位置伸了过去,像是在找什么。我低头看着他,喉咙发紧,然后慢慢起身,走到床头柜前,打开了最上层的抽屉。
那个旧存钱罐还在那儿,边角磕出了好几道划痕,盖子松了一半。我把它拿了出来,沉甸甸的,熟悉得像每天醒来第一件事。今天是第一百次清点。
我坐在小凳上,把罐口朝下轻轻一倒,硬币哗啦啦滚出来,堆在桌面上,泛着旧旧的光泽。一枚、两枚……我低着头,手指机械地分拣着一元和五角,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昨晚的黑暗还在脑子里晃,可这一次,我不再觉得喘不过气。
数到第七十三枚时,指尖忽然碰到了一块异常光滑的东西。不像硬币的边缘那样带点毛刺,它更圆润,带着一丝微凉。我拨开上面叠着的几枚银元,看见了它。
一枚戒指,小小的钻镶在银圈上,在晨光里一闪,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一道缩在掌心的彩虹。
我愣住了。
心跳不是加快,而是停了一瞬,接着才猛地撞上来。我盯着它,手指不敢再动,生怕一碰,这画面就散了。
“找到了。”
身后传来声音,低而稳。我回头,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站在我身后,衬衫扣子还没系全,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方的一小片皮肤。他目光落在我手上,没有躲,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以为你会再晚几天才发现。”他说。
我没说话,只是把戒指捏了起来,举到光下。钻石不大,却干净,阳光穿过它,在墙上投出一个晃动的小光点,像在跳舞。
“这是……”我开口,声音有点哑。
他没接话,走过来,把存钱罐拿过去,又将桌上所有硬币拢在一起,哗啦一声全倒回罐子里。然后他弯腰拉开抽屉,翻出一卷红丝线——是我之前用来串硬币做装饰的那卷,他还留着。
他坐下,低着头,开始穿针。手指不太稳,试了几次才把线穿进去。接着,他挑了几枚特别旧的、边缘都磨花了的一元硬币,一枚一枚穿上去,动作很慢,却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仪式。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等他穿完,他在最后挂上了那枚戒指。一条项链成了形,红绳串着磨损的硬币,末端坠着那颗闪着光的钻戒。
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
我呼吸一滞。
“以前我觉得,钱能买来一切。”他抬头看我,眼睛很亮,像是被什么点燃了,“后来我才明白,最贵的,从来不是支票上的数字。”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最贵的是你教我煮面那天,锅烧糊了,你一边骂我一边往里加水;是你加班回来,发现我给你热了牛奶,你笑着说我笨;是每一个晚上,我们坐在这张桌子前,一颗一颗数硬币,你说‘这个有划痕’,我说‘这个年份老’……”
他抬手,举起那条项链,“这不是补偿,也不是赎罪。这是我攒了五百二十天的心意。第520天,我想正式娶你。”
我眼眶发热,却没让眼泪掉下来。
我看着他跪在那里,西装裤沾了地板的灰,头发乱着,手指还捏着红绳的尾端。这个男人曾经签下过上亿的合同,现在却为我穿珠子,说得磕磕绊绊,连一句完整的求婚词都说不出。
可正是这样,我才信了。
我忽然弯下腰,也跪坐在他面前。他一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寸。
我没让他逃。伸手接过项链,自己戴上了。钻戒垂在锁骨中间,贴着皮肤,温温的,像刚晒过的棉被。
我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间那道浅纹——那是他最近总皱眉留下的,像是心里压着事,又不肯说。
“你说你要补上所有可能伤我的缝隙。”我看着他,“可你忘了,你也需要有人替你挡黑。”
他瞳孔微微颤了颤。
我握住他的手,拉到我胸口,按了下去。“从今往后,停电的时候,换我抱你。”
他整个人僵住,呼吸一顿。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下,车灯熄了,引擎静了下来。车牌一角在晨光里反着光,隐约能看清最后几位数字:RL-0520。
屋里很静。
阳光洒满桌面,那些没来得及收进罐子的硬币闪闪发亮,像撒了一桌碎钻。他依旧跪着,我依旧跪在他面前,双手交握,掌心相贴。
他忽然动了动手指,在我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字。
我闭了闭眼,没躲,也没回应。
片刻后,我反手,在他掌心,也写下一个字。
他没问是什么。
我也不会说。
但我们都清楚,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