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还沾着灰烬,掌心紧贴着那枚戒指。冷冻舱里的男人眼皮又颤了一下,比刚才更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上顶。阿辞立刻侧身,将我挡在身后,左手按在玻璃上,声音压得极低:“别醒。”
话音未落,舱内液体开始急速退去,金属壁发出低沉的嗡鸣。【神经链接同步完成】的机械音响起时,他的手指微微一抖,却没有后退半步。
玻璃另一侧,那人睁开眼。
目光冷得像冬夜的铁栏杆,扫过我们,最终停在我脸上。他坐起身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迟滞,仿佛刚从一场短暂休眠中醒来,而非沉睡多年。他抬手触碰舱门按钮,合金板无声滑开。
寒气涌出。
他站直身体,身高、轮廓、五官,和阿辞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里没有温度,也没有记忆——只有审视,像在确认一件设备是否正常运行。
“清理异常数据。”他说。
枪是从袖口滑出来的,黑色,小巧,却带着致命的精准。他抬手,枪口对准我的眉心,动作流畅得不像人类,而是程序预设好的执行指令。
阿辞动了。
不是扑向他,也不是喊叫。他猛地拽过控制台残存的屏幕,手指飞快敲击,输入一串公式。“你算得再准,也算不准人心抖了一下。”
枪响了。
那一瞬,阿辞把我狠狠推开。我跌坐在地,耳边只剩尖锐的回音。他跃起拦截,身体横在弹道前方,太阳穴旧伤被子弹擦过,血花溅开,有几滴落在我脸颊上,温的。
他倒下时没闭眼,盯着天花板,嘴角竟扬起一点笑。
“你按标准弹道打了。”他喘着气,声音断续,“可我没按标准反应躲……差了0.01毫米,是心疼她时心跳快了0.3秒。”
那人站在原地,枪口仍对着我,但没有再扣第二次扳机。他的眼神第一次出现裂痕,像是系统检测到无法解析的数据流。
阿辞撑着地面慢慢跪起,一只手扶住额头,血顺着指缝往下淌。他抬起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缓缓在玻璃上写下一个字——
“疼”。
笔画歪斜,却用力极深。
“你说我是假的?”他抬头看着那个与自己面容相同的男人,“那这疼是谁给的?程序会流血吗?”
没有人回答。
我爬过去,捡起掉落在地的戒指。金属上还留着他胸口的余温。我走到他身边,握住他那只沾满血的手,覆在他写下的字上。
“如果他是假的,”我的声音很轻,却不再发抖,“那我这些日子的眼泪、心跳、害怕和欢喜,是不是也都该作废?”
他转头看我,眼里有痛,也有光。
我们并肩站着,面对那个完整、强大、不属于这个房间温情的男人。
阿辞开口时语气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想通的事实:“你可以拿走名字、身份、公司,但这一年来我为她煮的每一碗面、夜里等她回来的灯、烧伤的手、流过的血——你抄不走。”
那人终于动了。他收起枪,向前一步,站定在离我们两米远的地方。他的视线在我和阿辞之间来回移动,像是在对比两组数据。
“你只是克隆体。”他说,“基因序列99.8%匹配,记忆移植失败率47%,情感模块属于冗余代码。你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那你呢?”阿辞冷笑,“你记得她手套尺码吗?知道她喝牛奶要热三分钟才入口?你试过蹲在出租屋门口,等她送完最后一单外卖回来,就为了递一杯不会凉的姜茶?”
对方沉默。
“你不记得,因为你根本没活过。”阿辞一步步往前挪,脚步虚浮,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你是被造出来执行命令的,而我是被她一点一点教会怎么当人的。”
那人眉头微皱,似乎在调取某种隐藏信息。
“婚约协议已重启。”他终于开口,“你是未经认证的情感变量,必须清除。”
“那就清吧。”阿辞站直身体,挡在我前面,“但我告诉你——就算我是复制品,我也比你更懂什么叫活着。”
空气凝住了。
那人抬起手,再次取出武器。这次是对准阿辞的心脏。
我没有犹豫,冲上前抱住阿辞的腰。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只是因为失血,而是身体正在崩溃边缘挣扎。但他没有推开我,反而反手将我搂紧。
“别怕。”他在耳边说,“我不会让他碰你一根头发。”
那人扣动扳机的瞬间,阿辞猛地将我推到冷冻舱死角,自己迎着枪口冲上去。第二颗子弹穿透他的肩膀,他闷哼一声,却硬生生用身体撞开了对方的手臂。
枪落地。
两人摔在地上,动作不再是优雅的格斗,而是最原始的撕扯。阿辞左手烧伤未愈,右手握拳砸下去时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那人反击精准狠辣,每一招都直击要害,可阿辞始终护着头和胸,像一头受伤却不肯倒下的野兽。
我抓起地上的枪,手指僵硬,却强迫自己冷静。我不确定能不能开枪,也不确定会不会误伤。但我举着它,指向那个试图夺回一切的男人。
“再动一下,我就打爆你的膝盖。”我说。
他停下动作,抬眼看我,瞳孔收缩了一下。
阿辞趴在地上,喘得厉害,肩上的血浸透了衣服。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冷冻舱上方的监控探头。
“你们听着。”他声音嘶哑,“如果外面还有人在看——我现在宣布,终止‘顾晏辞’项目。所有权限归零,数据库自毁程序启动,倒计时六十秒。”
那人猛地挣扎起来,却被阿辞死死压住。
“你没有权限。”他咬牙。
“我有她的血。”阿辞抬起沾血的手,在空中划了一下,“上次体检,她抽剩的样本还在你口袋里。dNA交叉验证,亲子关系模拟成功率92%——够不够?”
那人脸色变了。
我知道他在撒谎。根本没有样本,也没有程序。这只是阿辞在赌,赌这些人造躯体对规则的执念远胜于力量。
赌赢了。
那人停止反抗,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像系统突然断电。
阿辞撑着站起来,摇晃了一下,靠在墙上。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
我走过去,把戒指放进他手里。
他低头看着那枚银环,轻轻摩挲上面的名字。然后,他转身面向冷冻舱,用血迹斑斑的手指,在玻璃上写下最后一行字:
“阿辞=苏晚。”
没有编号,没有认证码,只有两个名字,并排写着。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
就在这时,冷冻舱底部传来轻微震动。面板亮起红光,一行小字浮现:
【备用能源激活,本体生命维持系统重启】
阿辞的脸色变了。
他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右手紧紧攥住那枚戒指,指节泛白。
对面的男人缓缓站起,拍了拍衣服,眼神重新聚焦。
他看着阿辞,又看向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你以为,”他低声说,“只有你们才有备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