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架的阴影下，馥郁的香气与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交织弥漫。
谢景宸背靠着爬满花藤的木架，方才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面具彻底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后的疲惫和深藏在眼底的、冰冷锐利的审视。他上下打量着殷芊芊，眼神复杂，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真回来了？”
殷芊芊也放下了所有伪装，脸上没了怒气，只剩冰冷的戒备和一丝荒诞感：“不然呢？等着给你收尸？还是……一起实践你那‘专业搅屎棍’的伟大遗愿？”她刻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充满了讥诮。
谢景宸俊脸一黑，显然被这“遗愿”噎得不轻，没好气道：“……闭嘴！说正事！”
“正事？”殷芊芊抱臂冷笑，前世的新仇旧恨和眼前这荒谬的局面让她毒舌功力全开，“说什么？说你怎么那么蠢，前世能被白若薇耍得团团转？还是说你谢世子眼光多‘好’，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连累全家？”
这话戳肺管子上了。谢景宸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桃花眼里瞬间凝起寒霜，反唇相讥：“呵，彼此彼此！也不知道是谁，被萧景珩几句酸诗几朵破花就哄得找不着北，恨不得把整个殷家都打包送上门！‘恶毒女配’做得可真称职！殷老将军一世英名，全毁在你这个好女儿手里！”
“你！”
“你什么你！”谢景宸逼近一步，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彻骨，周身散发出一种与前世家犬般舔狗截然不同的戾气，“殷芊芊，老子最后死得比你惨！镇国公府一百七十多口！全没了！就因为我‘瞧不上’他萧景珩，‘手段狠辣’地给他使过几次绊子！你以为你那点‘恶毒’算什么？不过是小打小闹，给人添点笑料！老子才是真刀真枪被他们忌惮、必须除之后快的那个！”
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泣血，带着一种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痛苦和恨意。
殷芊芊被他眼中瞬间迸发的骇人光芒和那毫不掩饰的惨烈结局震住了，噎在了原地。
是啊，他们俩，谁又比谁好过呢？都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都是用来衬托主角光辉、最后被无情碾碎的可怜虫罢了。五十步笑百步，徒增可悲。
沉默在花架下蔓延，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被花香滤过的模糊笙歌。
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凉，悄然冲淡了些许针锋相对的火药味。
半晌，殷芊芊先开了口，语气干涩，却不再带刺：“……喂……那破系统……你也听到了？”
谢景宸脸色更黑了几分，像是吞了只苍蝇，极其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那……怕鹅……”殷芊芊艰难地提及那个奇葩任务，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谢景宸揉着眉心，一脸想弑系统的暴躁：“……谁知道那玩意儿是什么来路？”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咬牙切齿道，“……但任务，得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第一次带上了几分冷静的分析：“刚才那两只鹅，你也看到了。萧景珩那瞬间的反应，做不得假。这虽是无厘头的谣言，但若操作得当，未必不能给他添点堵。他现在正是积攒名声、塑造完美形象的时候，任何一点有损威仪的传闻，都是一根刺。”
殷芊芊有些讶异地挑眉。这家伙……脑子里的水果然倒干净了？居然能瞬间想到这一层？
她压下心头异样，冷哼道：“还用你说？只是这法子，未免太……下三滥了些。”她骨子里将军嫡女的骄傲，对这种手段有些本能的排斥。
“下三滥？”谢景宸嗤笑一声，桃花眼里满是讥讽，“跟他们栽赃陷害、赶尽杀绝的手段比，散播点无伤大雅的谣言，算得了什么？殷大小姐，别忘了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恶毒男配和恶毒女配！咱们不‘恶毒’，不对他们‘下三滥’，难道还跟他们讲仁义道德不成？”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恶意：“他们不是自诩光明伟正、完美无瑕吗？咱们就专揭他们的短，泼他们的脏水，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抖落出来！他们越是要脸，咱们就越要让他们没脸！这才配得上‘搅屎棍’这三个字！”
殷芊芊看着他眼中熟悉的狠戾和那抹跃跃欲试的疯狂，心底那点别扭和骄傲奇异地被抚平了，甚至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是啊，跟仇人讲什么道义？能让他们难受，就是好法子！
“说得对。”她缓缓勾起红唇，露出一抹同样冰冷而璀璨的笑容，宛如淬毒的罂粟，“那这第一摊‘屎’，就从三皇子怕鹅开始搅起？”
“正合我意。”谢景宸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你且在此等着。”
说完，他身形一闪，敏捷地溜了出去。
殷芊芊留在花架后，心情复杂难言。死对头，唯一的知情人，此刻竟成了唯一的盟友。这关系，真是荒谬得可笑，却又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庆幸。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花架外不远处，传来谢景宸那拔高了音量、带着十足纨绔子弟八卦劲头的嗓音，精准地将“三皇子疑似被鹅吓到”的小息，“不小心”地透露给了他那群狐朋狗友，并“善意”地叮嘱他们“千万别外传”。
殷芊芊听得嘴角微抽。这混蛋……造谣生事、煽风点火的本事真是刻进骨子里了！这套路，也太熟练了！
很快，关于“三皇子怕鹅”的窃窃私语，就像一阵无形的风，悄然蔓延开来。
【叮咚！恭喜宿主殷芊芊、谢景宸协作完成首项搅局任务【散播三皇子怕鹅谣言】！任务评价：A级！谣言传播度：35%（持续扩散中）！奖励：新手大礼包已发放至系统空间！‘搅屎棍’声望+10！请再接再厉！】
听到系统提示，殷芊芊松了口气。
谢景宸也溜了回来，脸上带着点干完坏事后心满意足的嘚瑟：“搞定。”
殷芊芊看着他，忍不住刺了一句：“业务挺熟练啊谢世子。以前没少干这种缺德事吧？”
“彼此彼此，”谢景宸挑眉回敬，“殷大小姐碰瓷栽赃的功底也不减当年。”
两人互呛一句，随即再次沉默下来。
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弥漫。结盟的口号喊了，事情也一起干了，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十几年的敌对和彼此知根知底的“黑历史”，信任薄如蝉翼。
“接下来？”殷芊芊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总不能每次都靠‘意外’碰头？”
谢景宸神色也凝重了些，他看了一眼水榭方向，低声道：“谣言刚起，萧景珩和白若薇都不是蠢人，很快会查到是我们这边起的头。最近安分点，别主动招惹。”
“我知道。”殷芊芊点头，“但总不能坐以待毙。”
谢景宸略一沉吟，道：“城西，清源茶楼，天字三号雅间。每三日午时初，我会让人去留一次消息。若有急事，你也可以去那里留话，用……”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羞耻，“……用‘棍棍’做暗号。”
殷芊芊：“……棍棍？”这什么破暗号！
谢景宸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恶声恶气道：“那破系统不是叫‘搅屎棍’吗？！凑合用！”
殷芊芊：“……”行吧。
“成交。”她应下。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丫鬟寻找什么的呼唤声，似乎正朝着花架方向而来。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先走。”殷芊芊低声道。
谢景宸点头，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敏捷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蔷薇花架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殷芊芊独自留在原地，迅速平复了一下心情，整理好微乱的衣裙和表情，确保恢复成那个骄纵任性、刚刚与人吵完架的大小姐模样，才从另一侧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刚绕出花架，便迎面撞上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正是白若薇身边的大丫鬟碧珠。
“殷小姐？”碧珠见到她，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原来您在这儿，可让奴婢好找。我家小姐见您方才似乎气得不轻，特意让奴婢来瞧瞧，可需要什么？”
殷芊芊心中冷笑，瞧？是来打探吧？
她立刻摆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冷哼一声：“不劳白姐姐费心！不过是些不长眼的人碍了我的眼罢了！”说完，看也不看碧珠，抬脚便往宴席中心走去，姿态傲慢依旧。
碧珠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转身匆匆向兰亭方向回去复命。
殷芊芊回到宴席，感受到各方若有似无的目光，她坦然自若，甚至故意抬高了下巴，一副“谁惹我谁倒霉”的嚣张模样。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远处，与同样刚刚回到纨绔堆里、正摇着扇子说笑的谢景宸视线偶然交汇。
这一次，不再是震惊和试探，也没有完成任务的嘚瑟，而是一种极深沉的、心照不宣的冰冷，以及一种立足于无边恨意之上的、脆弱的默契。
同盟，于此一刻，才真正意义上，在危机四伏的暗处，悄然生根。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兰亭之中，白若薇听着碧珠低声的回禀，看着殷芊芊那看似与往常无异的骄纵背影，以及远处谢景宸那浪荡不羁的笑容，秀美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起来。
方才那场争吵……谢景宸的突然靠近，殷芊芊的离去，两人消失的时间……还有现在这看似正常的一切……
太巧了。
她温柔地替萧景珩斟了一杯茶，柔声道：“殿下，芊芊妹妹和谢世子真是……欢喜冤家呢。只是这般吵闹，终究失了体统，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她的话语依旧温柔体贴，却悄然在萧景珩心中埋下了一根刺。一根对那两人关系产生更深疑虑的刺。
风波，并未因谣言的扩散而平息，反而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