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在五线谱本上机械地划动,留下一个个工整却毫无生气的音符。沙沙的声响是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填补着某种令人心慌的寂静。
窗外,首尔的夜幕彻底降临,霓虹灯的光芒遥远而冷漠,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透不进一丝真实的暖意。
闻溪写满了一页,又翻过一页,继续写。手腕开始发酸,指尖被笔杆硌出红痕,但她没有停。仿佛只有这种重复的、无需思考的体力劳动,才能让她暂时逃离那些冰冷的眼神、警告的话语和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复杂情绪。
“叩叩——”
房门被轻轻敲响。
闻溪的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柳智敏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模糊:“闻溪,出来吃点东西。”
闻溪盯着那个墨点,看了几秒,然后继续动笔,声音平淡:“我不饿,欧尼。”
门外又安静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
闻溪放下笔,看着写得密密麻麻的乐谱,却一个音符也看不进去。胃里空得发慌,却没有任何食欲。那种冰冷的、被剥离的感觉又回来了,比之前更甚。
她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试图抹去那段短暂却剧烈的交集。可有些东西,像刺入皮肤的荆棘,拔掉了,留下的伤口和细微的痛痒却还在持续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那些光点汇成一条条流动的河,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没有谁会为谁停留。
【我会让你比现在后悔一万倍。】
那句话,和他当时阴鸷冰冷的眼神,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她猛地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抠住了窗框边缘。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因为那张照片吗?还是因为……她僭越了某种看不见的界限?
“嗡——嗡——”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伴随着高昂的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不是kakao,是电话。
一个没有储存的、但格式熟悉的号码——公司的内线。
闻溪的心猛地一提,那种熟悉的、条件反射般的恐慌再次攫住她。又出了什么事?照片没删干净?还是又有新的麻烦?
她盯着那不断闪烁的屏幕,像盯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手指冰凉,迟迟不敢接听。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走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她的声音干涩发紧。
“wenxi xi?”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的、公事公办的女性声音,语气礼貌却疏离,“这里是艺人管理部秘书处。通知您一下,明天上午十点,请准时到公司A栋顶层一号会议室。”
顶层?一号会议室?那是公司最高管理层使用的会议室。
闻溪的心脏瞬间沉了下去,声音都带着颤:“……请问,是什么事?”
“李秀满总监要见您。”对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程安排,“请您务必准时。”
嘟——嘟——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闻溪握着手机,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李秀满总监……要见她?
为什么?
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处理得不满意?是要亲自警告她?还是……要决定她的去留?
巨大的、未知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名字所代表的高度和权力,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且充满威慑的。而现在,她就要被传唤到那个地方。
她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手机从脱力的手中滑落。
这一次,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只有一种冰冷的、彻骨的绝望。
第二天早上九点五十。
闻溪站在A栋顶层那扇厚重的、光可鉴人的红木门前,感觉自己像个即将接受审判的囚徒。
她换上了最规矩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化了淡妆,却依旧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和苍白的神色。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尖冰凉。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轰鸣。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闻溪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外,首尔的天际线仿佛被踩在脚下。房间宽敞得惊人,装修是极简的现代风格,却处处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距离感。
李秀满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听到她进来,他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过来,锐利,深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闻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立刻九十度鞠躬,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飘:“总监nim,阿尼哈赛哟。我是aespa的wenxi。”
“嗯。”李秀满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放下文件,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闻溪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那张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紧张地交叠放在膝盖上。
李秀满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个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滑动着,似乎在查看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闻溪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
她不敢抬头,视线只能落在光洁的桌面上,那上面倒映出窗外天空模糊的流云。
终于,李秀满放下了平板电脑。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重新落在闻溪身上,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
“昨天的事情,处理结果,还满意吗?”
闻溪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鞠躬道歉,声音都带了哭腔:“对不起!总监nim!都是我的错!我给公司带来了巨大的麻烦!我非常……”
李秀满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她的话。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更深了些。
“麻烦,已经解决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找你过来,不是要听你道歉。”
闻溪愣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心脏依旧高悬着。
不是问罪?那是什么?
李秀满的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目光像能穿透人心。
“wenxi xi,”他叫她的名字,发音准确,“我记得,你是以声乐和创作特长入选的,对吗?”
闻溪怔怔地点头:“……是。”
“最近是在准备下次回归吧?”李秀满拿起桌上那份文件,随手翻了翻,“主打歌的demo我听了,概念不错。不过……”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精准地锁定她:“副歌部分第二段的和声编排,是不是有点太保守了?”
闻溪彻底懵了。
她……没听错吧?
公司的最高统治者,日理万机的李秀满总监,把她叫到顶层办公室,是为了……跟她讨论新歌的和声编排?
这怎么可能?
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呆滞表情,李秀满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直。
“怎么?觉得我不该懂这些?”他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调侃。
“阿尼哟!”闻溪吓得立刻否认,头皮发麻,“我不是那个意思!总监nim!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脑子完全乱成了一团浆糊。
李秀满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慌乱,他将那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闻溪低头看去,那是一份曲谱,正是她们下次回归的主打歌。而在副歌第二段的部分,被人用红色的笔,做了几处细微的修改和标注。
那笔迹凌厉而自信,修改的地方……闻溪仔细看去,心脏猛地一跳。
那几处改动,精准地戳中了她之前练习时总觉得有些别扭、却又说不上来的地方!经过这么一改,整段和声的层次感和冲击力竟然瞬间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这是……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秀满,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李秀满迎着她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一点小建议。你觉得呢?”
闻溪看着那份被修改过的曲谱,又看看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老人,一种极其荒谬又难以置信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声音因为激动和困惑而微微发抖:“……很好……总监nim……改得……非常厉害……”
李秀满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
他靠回椅背,目光重新变得深沉难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娱乐圈就是这样,”他忽然开口,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站在高处,风声自然就大。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被卷成风暴。”
闻溪的心又是一紧,屏住呼吸听着。
“昨天那种事,以后或许还会有。”李秀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淡漠,“躲是躲不掉的。”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闻溪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剥开她所有伪装,看到最内核的东西。
“你想站在哪里?”
他问,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闻溪心上。
“是想被那些噪音卷走,吞没,还是……”
他顿了顿,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
“……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高到那些声音,传不到你的耳朵里。”
闻溪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高到……那些声音传不到?
可能吗?
李秀满没有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诞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悸动,在闻溪胸腔里碰撞、交织。
她低下头,看着那份被修改过的曲谱,看着那凌厉的红色笔迹。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迎上李秀满的目光。
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少了些惊慌和茫然,多了些别的、正在艰难凝聚的东西。
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想唱歌。”
李秀满镜片后的眼睛,似乎极轻微地眯了一下。
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不明的弧度,掠过他的嘴角。
“那就唱。”
他说道,语气平淡无波,却像最终落下的法槌。
“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和本事。”
“唱到所有人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