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降下,如同浓稠的墨汁,将顶层主卧浸染得一片晦暗。那两条被解开的铂金脚链躺在床尾,闪烁着冰冷而嘲讽的光泽。
李旻浩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燃着混乱火焰的眼睛。林舒言那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御最深处。
锁不住?
心里的东西?
她知道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绝望下的胡乱攻击?
各种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与那股被挑衅、被看穿的暴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要炸裂开来。他从未如此失态,从未如此……在一个他视为所有物的人面前,感到一种近乎赤裸的狼狈。
蜷缩在沙发上的林舒言,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死寂在黑暗中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
李旻浩猛地转身,没有去碰那两条脚链,也没有再看林舒言一眼,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大步离开了主卧。
门被重重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整个顶层回荡。
巨大的声响让林舒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然后,一切重归死寂。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暴风雨过后,天地间只剩下残骸和未散的硝烟。
林舒言缓缓抬起头,在浓重的黑暗里,望向门口的方向。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胜利的快意,没有逃脱的庆幸,也没有更深的不安。
只有一片疲惫到极致的麻木。
她知道了。
那句试探性的话,击中了他。
那座看似坚固的冰山之下,果然藏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汹涌的暗流。
她重新蜷缩起来,将冰冷的脚趾蜷进沙发柔软的缝隙里。脚踝上似乎还残留着金属锁扣冰凉的触感。
锁链锁不住她。
那……什么才能锁住他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有毒的种子,在她死寂的心田里,悄无声息地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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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一种诡异的平衡在顶层维持着。
李旻浩没有再提脚链的事,甚至没有再踏入主卧一步。他似乎在隔壁书房安置了下来,三餐由不知名的人送到门口。顶层堡垒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林舒言获得了有限度的“自由”——至少在主卧范围内。她依旧被锁着,只是锁链从脚踝,变成了无形的、更加令人窒息的东西。
她大部分时间依旧望着窗外,看着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偶尔,她会走到与主卧相连的、那个巨大的弧形阳台上。阳台没有封闭,夜风带着城市遥远的气息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衣角。
脚下是数十层楼的虚空。
她扶着冰冷的栏杆,向下望去。车流如同细小的光河,人群如同移动的蚁群。那个曾经属于她的、喧嚣又温暖的世界,如今看起来如此遥远,如此……不真实。
她有时会想,如果跳下去,会怎么样?
疼痛应该是短暂的。然后呢?是彻底的解脱,还是落入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这个念头并不强烈,只是像一个冰冷的背景音,偶尔在脑海里响起。
她更多的时候,是在听。
听隔壁书房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似乎比之前更频繁了些。
听他在深夜里,偶尔失控砸碎什么东西的闷响。
听他那台新的平板电脑,因为信息过于频繁而发出的、几不可闻的震动嗡鸣。
她在收集数据。关于他的数据。
他的烦躁,他的失控,他隐藏在冰冷外表下的……不平静。
第三天夜里,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首尔。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落地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仿佛要将这玻璃幕墙彻底击碎。
雷电交加,惨白的光时不时撕裂夜幕,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又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
林舒言被雷声惊醒,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就在这时,主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开灯。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融在浓重的黑暗里,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勾勒出他模糊而紧绷的轮廓。
是李旻浩。
他站在那里,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望着床上的她。
雷声轰鸣。
又一一道闪电亮起。
刹那间,林舒言清晰地看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茫然。
像一头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的困兽。
四目相对。
在雷声的间隙,在明灭的闪电之间。
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看着她蜷缩在床上的、单薄的身影。
她看着他站在门口、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罕见的失态。
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暴雨疯狂敲打玻璃的声音,如同擂鼓,敲在两人之间那片无声的战场上。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李旻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关上了门。
身影消失在门后。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林舒言一个人,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
她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很久没有动。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抠着身下的丝绸床单。
一下,又一下。
眼底那片死寂的麻木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和窗外疯狂的雨,开始悄无声息地……
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