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晚宴手包里持续震动,嗡嗡作响,像一只被困的、濒死的蜂,在这间弥漫着旧书与权力冰冷气息的阅览室里,疯狂地挣扎。
父亲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我握着包的手指上。那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疑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可能比我自己更清楚,电话那头连接着怎样的血腥与混乱。
接?
在他面前,接起这通来自济州岛杀戮现场的电话,无异于将所有的底牌,连同手上的鲜血,都摊开在他眼前。
不接?
刀疤男那边生死一线,这通电话可能是最后的讯息,也可能是……引爆更大危机的导火索。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脏沉重欲裂的搏动。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最终,在铃声即将断掉的最后一刻,我猛地拉开了手包的搭扣,掏出了手机。
没有看屏幕,直接划开了接听键,将手机举到耳边。
我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也没有立刻传来声音。
只有一种极其混乱、极其嘈杂的背景音——尖锐的、像是金属刮擦的警报声!沉闷的、如同重物倒地的撞击声!还有……几声被距离和障碍物模糊了、却依旧能分辨出的、短促而激烈的爆响!
是枪声!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
紧接着,是刀疤男嘶哑、急促、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混杂着剧烈喘息和痛苦闷哼的吼声,透过电波,带着刺耳的杂音,狠狠砸进耳膜:
“得手了……东西……在老地方……密码……你……知道的……”
话音未落!
“砰——!”
一声更加清晰、更加震耳欲聋的枪响,猛地炸开!
紧接着,是通讯被强行切断后的、一片死寂的忙音。
“嘟——嘟——嘟——”
我举着手机,僵在原地。
耳边似乎还在回荡着那最后的枪响,和刀疤男戛然而止的声音。
得手了……东西……老地方……密码……
还有那声,终结一切的枪响。
阅览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父亲依旧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仿佛刚才那通充斥着血腥与死亡的电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杂音。
他缓缓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中山装那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动作优雅而从容。
“看来,”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你的‘游戏’,代价越来越高了。”
我放下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警告,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对于我这份不顾一切的狠辣的……认可?
“代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却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破釜沉舟般的嘶哑,“我付得起。”
父亲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对于棋子在预期内行事的、冰冷的满意。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不再看我,转身,走向阅览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扇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暗门。
他推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
没有告别,没有指示。
仿佛他今夜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亲眼确认,我这枚棋子,是否还有继续留在棋盘上的价值。
暗门无声地合拢。
阅览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还有手机里,那无尽的忙音,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枪响与血腥。
我缓缓走到窗边,窗外是纽约不夜的灯火,璀璨,冰冷,遥远。
刀疤男……死了吗?
李秀满呢?被灭口了?还是被带走了?
“东西”拿到了吗?“老地方”是哪里?“密码”又是什么?
一个个问题,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但我知道,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丝和衣领,脸上重新覆上那层无懈可击的、冰冷的面具。
然后,我拉开阅览室的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依旧空无一人。
我沿着原路返回,脚步平稳,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重新踏入宴会厅的瞬间,喧嚣与热浪再次将我包裹。
Jennie 正结束与一位时尚杂志主编的交谈,看到我回来,她的目光立刻投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我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杯侍者托盘上的香槟。
“没事吧?”她低声问,眼神里藏着担忧。
我举起酒杯,对着不远处一个正望过来的、眼神闪烁的华尔街银行家,微微示意,脸上露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式的微笑。
然后,我才侧过头,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 Jennie 说:
“刚刚,”我顿了顿,香槟冰凉的气泡在舌尖炸开,“捏死了一只老鼠。”
Jennie 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看着我,看着我这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谈论天气般的神情,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恐惧,以及……一丝认命般的了然。
她没有再问。
只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将杯中那金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仿佛饮下的,
不是香槟,
而是命运的毒酒。